大漠
“无非放弃不放弃,只是我改变想法了而已。”绛露道。
“这楣子生得高,野草生得低,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野草一抬头就能看到楣子。”她抬起头,夜色如水一般。在她心中,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做什么。
钟桡迟笑了一声,“生杀营,生杀向来不由命。”
“主上今夜托我交口信与少主。”他不疾不徐道。
绛露瞳孔一颤,连带着裙摆旋起,面上却还带着沉静,“他又有什么命令?”
钟桡迟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方才回头就赶紧俯下身来,恭敬道了一声:“少主。”
来者正是褚负雪,秋日渐近,他身上披了件薄衫,就像覆了一层雪。
绛露愣了一下,迟了半晌微微颔首道:“少主。”
从前她在他身边总是唤褚负雪一声“公子”,如今时日长了,也跟着钟桡迟叫他“少主”。绛露仍旧记得那日在漠北的风沙之中,褚负雪替她挡下的鞭笞,她生而为奴低贱无比,自出生以来便承受着不断的折辱,她本以为是她命中如此,直到褚负雪告诉她不该是这样的,她不用承受侮辱。
褚负雪将她带离黑暗的、卑微的生活,并为她赐了新的名字,给予了光明。
公子现在,身上应当还有那些鞭痕。
绛露呼吸一滞,意识到了什么,她低下头沉吟了片刻,转身取下亭檐上的鸟笼,里头的白鸟啾啾唤着。她伸过手将鸟笼放在一旁道:“公子是不是要离开了?”
褚负雪不置可否,只道:“听闻主上来了口信?”
钟桡迟点点头,将藏在袖口的纸条递给褚负雪,上面的字是他亲自誊写的,还落了印。
褚负雪接过纸条,展开细细看了一番,看完他神色淡淡将纸条卷起丢在一旁的烛灯中。烛灯中膨起火来,明黄的火光登时充斥着薄薄的灯罩,灯中吹出黑灰,一点一点就像生翅的虫蚁。
“如今武林大会已经结束,我们的事已了,钟桡迟只管做你该做的,绛露也可回茶烟。”褚负雪淡淡道,寒风裹挟着他单薄的身躯,他没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少主你会跟我们一起走吗?”钟桡迟道。他知道只要他跟绛露任何一个人拿到武林盟主之位,褚负雪就已经达到了目的,应该没有任何理由还在江湖里待下去。
褚负雪没有说话,他缓缓抬起头,静默着说了一声:“我似乎教过你,不该插手主上的事情。”
他话语低沉,似有些不悦。绛露却能感到褚负雪此言不只在提醒钟桡迟,也是在指点她。这个巨大的局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四角牢笼,身在局中不知局,局外的人也只能隔着窗子窥看一番罢了。
天明之时褚负雪推开了桑溪玉的门,原先他唤了好几声也没有等到里头的人一声回答,估摸着她身子虚弱睡得久了些,他等了半晌才轻声推门进去。
里面很安静,阳光柔和地投进来,床榻之上被子鼓鼓的像是有人睡在里面。
“桑女侠?”褚负雪靠近,眼前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连睡时浅浅的呼吸声也没有。
褚负雪面色一动,伸手一把掀开了床上的被子,原来被子鼓起的地方只放有一个枕头,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他转过头,目光遍及了每一处角落,这间屋子已经没有桑溪玉。
地上有浅浅的鞋印,凳子被移开,在灰尘上划过一道痕迹。她穿鞋穿的很鲁莽,背着没有几件东西的包裹三两步踩到书案旁的凳子上,打开窗子,不忘回过头用袖子擦去上面的鞋印,有些急切地从窗子上跳了下去。
为什么不走门呢?褚负雪叹了口气,他注意到在书案上自己昨日端来的那个褐色的药碗,里头的汤药没有被喝尽,徒留一点点残渣在碗底。这个药碗被用来当做镇纸压在了桌上信纸的一角。
褚负雪伸过手,取下那张信纸。
那枝被桑溪玉用线悬在高处的风铃草由于线断掉了下来,正好落在砚台中,沾上黑漆漆的墨汁,上方一截断线孤独地飘摇。
桑溪玉的字的确如她所说不太美观,她很努力地想要写好,一笔一划总算雪中送炭一般写成一排走得很整齐的小蚂蚁。
褚负雪似乎能想象到她写下这些字时的神情,端正地坐在凳子上,不过半晌就会懒下来,弓得像只虾。手贴在信纸上,可能会沾到些许墨渍,她便又擦又吹,一不小心蹭到更多。
写一个字,便在心里念上一遍。怎么都读的不舒服的地方,她就划去修改。
她发丝上染有风铃草的香味,严肃起来眼角便微微下垂显得很冷淡,那只手善于握剑却很不适合握笔,一笔一划总是歪歪扭扭的,不遵循她心里应该有的轨迹。
她提笔写下:
褚负雪亲启,见字如晤:
我于金笼中救出你,算是你的恩人。一路以来你也帮了我许多,恩情这种东西本就是有施有还的,我现在在信上就要告诉你,我们之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