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行舟
栈桥边,高季式展着白裘袖引路,口口笑称着姐姐,好像高昂从没死过一样。
刚登上舟,舟子纷纷放行,我略迟疑中,他大方解释道,“这龙舟不能停,一停,不久就会被藤壶吃掉。”
不错,舟行极缓,悠悠荡荡地,沉井多年的心事一样,令人丝毫察觉不到波澜。
破冰,掌舵,扬帆,料峭的风吹来,壮士们如张开的龙翅相迎。龙首龙尾外,雕栏画柱矗立,画着泪妆的侍女,锦衣侍在轩室绮户前。设施一应俱全,至少能载两百多人,说是船,更像一座水上官邸。
“我新得了套银器,绘着为个苹果征战十年,姐姐,你赏光陪我一起看看吧。”
一路走来,挂毯上的石榴树发芽,开花,结子,摘下,不消说,后面要酿酒了。
侍女奉来镂月桂纹银盘,玉手拿下的银壶,浮雕着围苹果争执的敞衣男女。银杯也簪着葡萄藤缠绕的双圆环,杯腹依次绘着的是海上的混战画面。
桌案铺的牙丝编珠垫席,缀着笼有波斯皇帝金币的流苏。
“姐姐对波斯皇帝的金头像感兴趣?这是跟萨珊的驼队兑来的,姐姐若喜欢,我可以让他们多兑一些,可以编络子玩儿。”
谁有心跟你玩儿?
我放下流苏,收回目光道。
“我是好奇,当世人在钱币上会怎么歌颂伟大的库思老一世。没想到,他们仅是用巴列维语写着,‘为了灵魂不朽,君主要英明贤德’,好像还有不满的情绪。”
“恕我孤陋寡闻,还不知道金币上的人和字是什么。”
他两颊微赧,低眉强笑道,“人多局中迷,哪有火眼目。所谓贤愚,无非和光同尘。有即是无,无能成有,随着时日沉淀,相信后人自有公辨。”
我轻颔首,老高家,不全出猛人,他不仅善经商,老庄读得也挺通。
分宾主列坐,碧色琉璃罩下的迷迭香,暖意颇浓,熏得他面色潮红,他微侧首,目光失落在嵌宝石的金带上,也不愿再提什么器玩上的风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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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隔出来人的上下。一舟厅,模糊了天的冷暖。
走马观花逛了会儿,偶一对不上话时,他不时拿白绣帕拭汗。
“姐姐,我有点冷,去躺暖阁。高运——代我伺候。”
看他慌张地样儿,我点头,趣味大相径庭,没必要硬凑齐。出舱,凭栏眺望光秃秃的春山,也好过在闭眼都能闻到金币味的厅内。
舟首,风大,侍女还是端庄奉来茶。
据说是产自南梁的上等茉莉花苞。
不知是杯盏不配套,还是心理作用,也许是天气沉闷压抑,我只觉袅袅的茉莉香,遇着寒气一激,竟浓到泛滥,似梅雨天里落地成灾的栀子香,吸水的花苞,沉重如清明绿亮浑圆的青团。
碟盏里的梅饼倒有早春气息,松酥的皮下,是鲜嫩的青蕊珍珠梅馅。加了海盐,有丝丝不知是苦还是甜的咸。
执筷欲再夹一枚时,一阵朔风袭来,小饼无声碎到漆板上。
我轻叹口气,天时地利不占,该走了。
高季式闻讯赶来:“这茶点也不合姐姐胃口?”
要以前,一杯清茶,两块小饼,我也能和对面,倏忽度过一段午后时光。而现在,早非昔日。
“茶是名茶,器是贵器,何氏鄙陋,赏不出滋味罢。”
距离减小,清冽的酒香缓缓溢来,换了羔裘的他,神色恢复到正常,但赶上我告别,柔和的五官,不免沮丧起来:
“香茗贵在本色,若配冰骨瓷,会更通透清亮。”
“刺史高见,此次诚邀,何氏倍感荣幸。天色将迟,还望早归。”
“是我的错,本想助姐姐,却让姐姐扫兴而归。季式不明白,”年轻人迷茫抬头,柔声问,“就没一处可入你眼吗?”
年轻人真实诚,我若空手而归,他又对不起兄长了。我浅笑,当然有啊,不过不是时髦奢华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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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不到,被点名的是,丝路商贸中不起眼的没药。
“没药止痛消肿,你不是军医,要给负伤的村民?”
“我自有用,还请刺史成全。”
谁说军中的伤员才能用,在生活的战场上,厮杀到一身是伤的人,比比皆是。
同样带伤,为什么不自己减轻一点痛苦呢?我不希望最后,自己痛苦不堪地离去。
他吩咐人准备,等待中,他想起了什么,请我先到室内避风,命侍女去他卧室。待侍女来时,捧来了绸布包裹着的花盆。
“药终有尽,你若自用,不如这忍冬,长用还不会过敏。三月时,绿枝便会生花。”
他揭开丝绸,精心侍养的忍冬,枝繁叶茂,鲜绿如葱。爱怜地给它重盖好,他向我含笑道:
“姐姐,初开日的白花,你不要摘用,等次日三更,银冠变成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