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回家
即便是没有方向的夜奔,一旦开启,最糟糕也会迎来一个新的早晨。
李灵杰撒开马,任它自由觅草水,也任自己倒在枯草丛中枕臂阖目。
这是多少次帮我,我已经记不清了,道的谢估计他都听烦了。晨雾浮渺,我呼吸着寒气,徐徐平着心跳,也倒在干草地上,放空已麻木的四肢和意识。
“每次我跟李弼干架,祖父老人家就教育我说,标儿,遇到危险,能跑就跑,实在躲不掉,再迎上去干一场,然后找机会赶紧跑。我一直觉得他胆小,后来上了战场,才发现,老人家太对了,争什么气,青山不在,一山风光又如何,被疯狗咬了,莫非还跟狗理论。”
“疯狗,恶人会让他灭亡。”
眼皮沉沉,忍不住要合,我勉强应道,“浮生若梦,此身如寄,左右皆苦,何必再跑呢。”
“恶狗恶人,死万遍不足惜,可你离开,那些爱你的人痛哭流涕。”
多日不见,他似乎变了性子,像对着一个陌生人般平静。
“曾认为,人与人不同,每个都独一无二,后来我才发现,都一样,始终的自私,冷漠的孤独,可怜的骄傲,一样的归宿,回头再看,直面惨淡,未尝不是解脱。”
他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胸,不甘,不忍,不愿,但没开口说什么。半晌后,他方才默默躺下,淡淡道,“也好。好好睡吧,别的也帮不到你,我就跟说没寻到你。”
一觉醒来,已至傍晚。
我整整衣发,他已经烤好了鱼,打来了山泉水,像跟骐骥说悄悄话的大男孩。
“灵杰,如果没发誓,我肯定嫁给你。你值得世间最好的祝福和幸福。”
“是吗。你愿嫁我也不娶,不能人事,就不能耽误人。”他苦笑,用石子打着水漂,波澜在夕阳下,闪出一圈圈灿烂。
“空同,有我,佛寺可栖身,你,没了护身符,真哪都不去?”
“我想回家,”我润润嗓子,见他皱起了眉头,含笑道,“原籍在中州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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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个杨柳依依的春末,我都没从这走过,如今经过这里,却迎来一场漫天飘扬的雪。
“你谁家姑娘?瞅着怎么眼熟?”
带着皮帽,全身只留俩眼的人,正赶着牛车,拉着一车木柴,见我在道上迟迟不动,招手给个斗笠,让我也坐上来。
“吵架了?你爹娘是谁?大冷的天,手脚可别生了冻疮。”
“我也不知他们是谁,只记得我是这儿人。教我的老师姓何,她七月捡我进的孤儿院。”
老人古道心肠,令人动容,但我真不知,哪里才是我的家。
或许,不该告别灵杰,可无家之旅,一路走得十分畅快,难得是心里在隐隐期待?
“哦,何先生,活菩萨,大善人呐,我想起来了,”老人边赶车,边高声跟我聊,好像熟识我多年一样。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得你。胡家的小雨生得白俊,可惜小不懂事,坏了名誉,分娩后当晚离世。嘴没毛的商人也死到狱里,那一年又是贱年,胡家只好把孩子放到寺前,哪知佛眼还未开,路过的何先生觉得可怜,就抱走抚养,真快啊,一晃十几年,你出落成姑娘了。”
说着,他湿润了双眼,我想纠正说我不是,哪知他又笑了起来,还沉浸在回忆里:
“你小时,胡家老哥殁了,何先生还带你来吊祭过。那时,我还能抱动你。当时你看我割草,捡起背篓要帮我,我说不用你帮,等你打好猪草,猪头上都长出角。你特意去看猪有没长角,不一会儿笑着跑来,说猪真得长脚了,长了四个,咳咳咳……”
他边说边落泪,不知为何,一路下来,我望着低矮的小坟,居然也笑出了泪水。
十月怀胎,生死一瞬,弃婴时,他们也怕有天孩子找上门吧。同样为人父母,我一定比他们做得好吗?
接过时间,如何活出自我,要看有几分胆气和能力。他们我从没见过,更没爱过,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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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河畔的胡家破宅住下来。
胡家婆婆老眼昏花,整日捡些木柴,靠邻居接济过活。我来后,她大喜过望,又不习惯,坚决要为我请个平安符,好在佛前赎先前的罪过。哪知回来,她失足踏雪,之后再也没醒来。
走时,她嘴角含笑,应该是得到佛祖的宽恕,此生心安无憾了吧。
送陌生人入土后,我没撕下墙上的白纸,而是在油灯前静坐了一整夜。油尽灯灭时,清脆的鸡鸣也唤来了黎明,我想通后,决定留在乡下,努力过好余下日子。
小村生活安静而清苦,青壮年基本被征走,残疾的男人们早出捕鱼,老幼往往进林拾柴扫叶,女人在家晒被晾柴,赶鸭喂鸡,为三餐忙前忙后,待到夜里,她们也闲不下来,膝上放着箩筐,一针一线地缝补,丈夫回来,还要立马伺候……
我不会水,更不会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