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
早市已开,今日城中最热闹的地界不是鱼市,亦非脚店,好些个老媪脚翁放下手里营生的活计,也要凑到李府前的人堆里,一探究竟。
李府府门洞开,且不说时辰未到就开大门不合规矩,就是这府门前散落一地的物什也不体面。
丢下的三两包袱,跑掉的一只鞋履,散落的二两铜钱,撕成两半的身契。
这些分明昭告着全城的人,昔日有金枝玉叶的郡主娘娘坐镇,人人都想攀附的李刺史府,现如今,不过一夜的功夫,府里的人跑得连影子都不剩。
“我听说他们家可不干净,夜半有女鬼唱戏。”
“我可听说了,前两天在施涧寺惨死的娘子,就是他们家的嘞。”
小贩用手肘撞撞身边议论的妇人:“该不是那个娘子死得好冤,到这里索仇人的命来了。”
李府的妈子凑上来:
“谁说不是,昨夜我就在府里,唱的是一出《春闺惊梦》,是赵娘子最拿手的曲子,我老了老了,竟遇见这稀奇事。”
小月挽着菜篮子回去,准备将李府见闻告诉常溪。
常溪贪睡,自是赶不上早市的好风景,本遣小月去后还能赖一会子,谁知清早便有贵客登门造访,撞碎她白日清梦。
常溪云鬓半偏,撑着脑袋闭眼小憩:“郡主才走,我都知晓了,你不必报了。”
后院已被郡主送来的箱子堵得下不了脚,小月见这满屋的珠宝金银,心下不解:
“这么快就解决了?小姐还未去过李府呢。”
常溪捂嘴打了个哈欠,朝小月摆手:“非也,此乃定金。”
“我们阁里什么时候有先收定金的规矩,可是小姐刚下的吩咐?”
常溪凑到小月跟前,眯眼一笑:
“这是特例,算不得规矩,这桩差事本就难办,加之他们府里的人伤了我,就这点钱,我还嫌不够,所以只能算作定金。”
小月整理好常溪的发髻,把那支青玉簪别得更好看些:“既然是伤了小姐,他刺史府又历年受着朝廷赏赐,我看就这些定金也算少了。”
“呦,说曹操曹操到啊,快去给刺史大人上茶。”常溪佯笑着迎上去。
李宗泽脸上抹了烟灰,一身粗衣麻布,哪有半点郡主驸马的样子,分明是粗使小厮的打扮。
他没想到家宅不宁,竟已到那求神拜佛的地步。
若不是怕此事传到同僚耳朵里,让他从此在一群文官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才不自甘堕落!
常溪看穿了李宗泽那点文人的酸腐心思,扯出帕子哀叹:“我本也不想劳烦刺史大人的。”
李宗泽愤愤道:“那请小娘子说一说,我们李府的什么规矩没尽到,郡主娘娘来了,金银珠宝也送到了,为什么还要我亲自来。”
常溪假意安抚:“谁叫赵娘子给我托梦,点了名想见大人。”
在听到常溪所言的一瞬,李宗泽脸色煞白,身体不由颤抖,牙齿咬了好几回舌头才说出句话:
“小娘子慎言,我府里没有什么赵娘子。”
常溪也不理会他的反驳,吸了吸鼻子,双眉微蹙,硬生生憋出两滴泪来:
“赵娘子说她好冷,若是大人能下去,陪陪她,抱抱她就好了。”
早在常溪知晓赵代荷之前,凭着百具死尸溺亡的惨状,女魂所言生前浣衣之事,她不禁联想自己沐浴时落水而亡的遭遇。
那时,她便猜测,这厉鬼的尸身应是沉入水中,怨气集聚,以水为引,随能悄无声息,杀人剖心于无形。
内心的惊惧击溃防线,李宗泽扑通一声跪在常溪面前,涕泗横流地央求常溪:
“是我对不起代荷,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求小娘子救我,多少钱我都给你。”
这样才对,来求她办事的人,哪有趾高气昂的道理,常溪心里爽快,这才消解了困意,演戏的精神气都足了些。
“我劳烦大人大驾,实则还有一事要问,郡主娘娘说赵娘子的尸身在后院棺椁里,可棺椁里怎么会冷呢?大人说,是与不是?”常溪佯作不解状。
“我说,我都说!”
李宗泽竟仰面哭出声来,“代荷,我对不起你,是郡主那毒妇的意思,夫君我对不起你,下一世你寻个良人,切莫为我耽误年华。”
“郡主娘娘?照着大人的意思,是郡主娘娘害死了赵娘子,但依着郡主娘娘的话,赵娘子不是自戕么,我该听信于谁?”
“当然是信我!她就是个毒妇!
害得代荷小产还不算,竟要把代荷逼至自戕的绝境,连全尸都不肯留下,主母不慈,后宅不宁,我李宗泽家门不幸啊。”
李宗泽扯着衣袖抹了把鼻涕,看得常溪内心作呕。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赵娘子生前敬您爱您,自不会怪到大人头上,只是大人总要告诉我赵娘子现下在何处,我才能把实情告知赵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