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
“轰——”接连十几次的天雷尽数落下,震得云镜都在颤抖,只见灵鸟惊走,仙树断根,雕梁画栋尽数坍塌,直到天雷将息,整个五音岛几乎被夷为平地,而瀑布下游处,扶光仿佛浴血,俯在顾曲身上……那些天雷,竟都被他挡了下来……
他气息微弱,浑身无一处好肉,就连满头白发都成了红,血从他身上四处溢出,又顺着水流飘走,他声如蚊蚋,对顾曲断断续续道:“错的,不是天道,是,有心人……过去百年,你,不念世事……连下凡,都极少,从未,找过穆清……
“又为何,为何十几年前,突然……突然下界找她?你可是,听了谁的话?还有,那些魂魄……又是从何而来?”
这才是一切的源头,可顾曲都听不到了……
他眼耳充血,分明濒死,却觉一身轻巧,笑着对扶光说:“为仙百年,唯有认识你不亏,有些事你不必知道,一切到我为止就够了……”他推开扶光说,“多谢你相信我,多谢你救我……但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啊……所以不要愧疚,你恨我吧,杀了我吧……”
他才说完,扶光就觉得有一股力蛮横地缠住他的喉,是顾曲的命弦勒住了他……
顾曲愉悦又癫狂,像濒死之人迸发出最后的力量,看着他说:“若能死在你手中,就不算枉死,你来杀了我啊!”
扶光眼睫轻眨,他连手指都动不了,只无声动着唇:“不要……在灵犀塔面前,没有绝路,你还可以回头……”
顾曲躺在地上大笑道:“灵犀塔?回头?哈哈哈……你可知我这一辈子都不信命,却被命玩弄了一辈子,所以我绝对不会死在天道手下,你来啊——”他双眼忽而溢满泪水,痛苦又不甘,无比渴求地朝他伸着手,“求求你杀了我,求求你救救我,我真的不想再活了啊……”
他的话终究没有说完,却已没了声息,他没有被雷光击碎,他死在了扶光朝他眉心而去的一簇琉璃火下。
而最后一道天雷,落在了扶光身上,他捂着喉咙咳嗽两声,再也无力抵挡,而顾曲的命弦依旧缠绕着他,却不是来索命的——最后一刻,那素白的命弦继承了主人最后的遗志,将他带离五音岛……
扶光的血泪都混在一起,任由琴弦带走,他看着顾曲身魂渐渐消散,什么也做不了,可那琴弦却是自由的,它温柔地将他带回地宫岛,随后灵力消散,像一根普通琴弦一样,落在了他身旁,一如顾曲此人……他的爱和恨都藏得那样深刻,可深刻的东西,都注定不太长久……
扶光渐渐昏死,他似乎做了个梦,似乎是顾曲在对他说:“我存了一辈子好心,做的却都是悲苦之事……既如此,上天为何要让我掌时运谱?我改得了旁人的运,唯独改不了自己的,原来仙也无法自渡吗?这样看来,第一世同穆清阴阳相隔,我成仙那一刻就是错的,这是对我最大的惩罚……我这一生,原本就是一个骗局。”
扶光仿佛受梦所扰,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就会抖一下,亦或是攥紧手指,灵溪只好将他抱得很紧,一手湿汗俨然像血,她的心跳得极快,似乎连呼吸都带了血气,像劫后余生,却没有丝毫庆幸——时运谱的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她知道扶光的命此刻还高悬在天道的注视之下……稍有差池,他就是下一个顾曲。
稍有差池,她会失去他。
想到这,她血液倒流,仿若身处悬崖,浑身都僵硬无比。
“不能再让他一意孤行下去。”她想。
她长袖一挥人已跃出云镜,对身后的玉练和云谏说:“守好归心,我有些事想单独问他。”说着她就带着扶光消失不见。
春夜多雨,灵溪带着小扶光来到一处破败的园子,草木繁盛,花却没有几朵,仅有的几朵嫣红也高瘦仿佛风一吹就倒了。
院中石板路碎裂,中庭左右布着两个石灯,这气派,想必主家也是富过的,只是不知道出了何种变故,落魄成了这样,衬着零碎的雨,倒像个鬼屋。
灵溪迅速抱着小扶光就朝里走去,院内已被洗劫一空,仅余一张破烂的床架子,用掌风推走浮尘后,她就将小扶光放在床上,起身站在床边对他说:“醒了就睁眼吧,这里没有外人,我们谈谈。”
小扶光果然睁眼,只是很快又垂下眼睫说道:“我不记得你了,谈什么。”
灵溪没说话,手中摊着一粒流光溢彩的碧绿珠子,对他说:“劳驾动动手,给这珠子穿一根红线。”
“……”小扶光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下一刻灵溪就将这穿好线的珠子套在了他的右手腕上,认真道:“你记住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东西,如果没有意外,这也会是最后一件……因为我能给你的东西本就不多。
“这是我的魂珠,如果下一次你非要找死,请你记得,我会和你一起消失。”
屋外闪电明亮,照得小扶光惊愕不已,他握着那魂珠像某种毒物,像要摘下它,又像要将它握紧。
他说:“为什么要给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