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六、孤臣孽子

拾级走下了堀室。

而直到这一行人转入石阶之下后，钟秀方才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忽地低声召来一名心腹令史，冷笑着吩咐道：“给今日主审的那位带一句话，若是这几日里赵雍的人私下动了什么手段，不必去拦。不仅不必拦，还需寻个天衣无缝的时机提点一句——这等世家文人向来自命清高不惧一死，若想令他们吐露实情，不妨换些攻心乱神的刑罚。”

令史忙颔首应声，并不多问：“是。”

钟秀抬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笑道：“去吧。”

——

所谓堀室其实仍旧是一条相似的甬道，只是两面皆分布着一间间用生铁铸成为门的牢房。自铁门的狭小窗口望去，勉强可见暗黑的牢房中有的犯人以各种濒死的姿态蜷缩趴伏，而明亮牢房中的犯人大多正在接受刑讯。一时之间，鞭杖捶楚之声、沸油入肉之声、拶子收紧之声，都和犯人们惨叫求饶的声音胡乱地混合在一起，如一曲诡谲而扭曲的地府葬歌。

苏敬则心下虽已知这是黄沙典事们所设的的下马威，但初见此景，仍不觉略微垂了垂眼眸。

“苏寺卿不知道这是什么？呵呵……不就是些近来犯了事儿的，这样挨打还算是轻的！”领首的典事却已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抬手指了指前方一处铁门尚未关闭的牢房，房内似乎蜷着一个血人，“苏寺卿来得迟了些错过了好戏。此人本也算是个世家子弟，然而到了此处却还口出狂言，竟搬出先帝来压人，我们也觉得难办，索性割了他的舌头。”

在最初狱中光景的冲击过后，苏敬则已恢复了原先的平静。他甚至一面暗暗观察着各处牢房中的陈设，揣度着此后可能会面临的各式手段，一面闲谈似的问道：“割了舌头，便不怕得不到口供？”

“口供多得是，哪里又缺他一个？”典事意有所指似的嗤笑着，在一间与别处相差无几的牢房前驻了足，忽而向着明亮如昼的门内高声禀报道，“人已带到！”

铁门缓缓打开，而四下里的狱卒将苏敬则向门内一推，苏敬则随即稳了稳步子，方才得以从容走入牢房之中。

屋内四壁点了十余支火把，地上还放着几只烧得通明炙热的火盆，拶子、夹棍、刑杖、木枷等各色刑具被依次排列在墙边，两三名看不出职位如何的官吏便正正立于其中。

到得此处，苏敬则反因事情既定而更为镇定了几分。他飞快地想到了方才钟秀最后的话语，心下正在思忖之时，其中一人却已开口道：“我等奉诏调查襄阳之围的些许细节，还望苏寺卿能够好好配合，早日结案。否则，大家都不好收场。”

苏敬则笑了笑，并不作出任何强硬的姿态，颇为配合地应声颔首道：“正有此意。在下也希望几位明辨是非，早日给陛下一个真实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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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敬则乘坐马车前往黄沙狱时，顾宸晏已领了御史台的人手离京奔赴襄阳，而连日奔波前行的玄朔军也终于抵达了秣陵城郊。

一行人正欲在新亭驿外的郊野稍作休整，谢长缨便远远望见东面官道之上好似正有数十人策马而来。她打量了一番来客们的衣着甲胄，不觉轻轻地一挑眉，只是勒起缰绳徐徐停驻，领着一行人候在道中，待他们接近后，方才扬声笑道：“季长史怎么领人来了此处？”

“……谢将军。”季沉谙当先信马来到近前，拱手道，“荀将军吩咐下官前来接应远道回京的将士，也是代台城知会您一件事——太后殿下有令，玄朔军的两千余人暂且仍回京口休整，但您需要即刻入宫拜见。”

“荀将军从江北回来了？”

“战败议和的消息传来后，朝廷对于京畿的将领布防做了一些调动，荀将军如今便专司晋陵京口一带的军事。”

谢长缨微微颔首，隐约猜到了其中的前因后果，又追问道：“那么，原先的江北驻军如今是交与何人都督？”

“当时京中掌兵权的世家，连同顾氏、赵氏等皆自请北上，不过陛下与太后殿下权衡利弊后，并未选择其中任何一方。”

“哦？”

“最终接过都督江北诸军事职权的，是原临淮郡守、折冲将军慕容蹇。”

“有些印象，似乎是慕容左丞的同族兄弟。”

“不错。”

谢长缨若有所思的垂眸思索了片刻，而后微笑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将士们便交给季长史领回天权苑了。此外，暮桑姑娘自然还是同我入城，去宅中收拾一番以备需要，另有苏寺卿的几位仆从，也有劳季长史着人送回城中。”

“是，谢将军放心。”季沉谙拱手应下，半晌，又低声嘱咐道，“太后此次召见吉凶未卜，还请谢将军务必小心。”

“这是自然。”谢长缨长眉微扬，笑着应了一声，便径自拨马前行，向秣陵外郭城篱门的方位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