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六、孤臣孽子
直到第二日的傍晚时分,沉寂的宅邸方才再次喧嚣起来。
彼时江怀沙早已闻风避入暗处,苏敬则暗自握了拳缓缓起身,正见一行廷尉寺与黄沙狱的官吏拱卫着一人走了进来,恭敬地为那人介绍道:“钟侍郎,就是这里了。”
钟秀着一身挺拔修长的官服淡然地步入屋内,虽是面色肃然不含笑意,却仍旧不减眉眼间的精致高贵与端丽风流。他跨步上前,向着苏敬则草草地一揖,客套地微笑起来:“五兵侍郎钟秀,兼领黄沙御史,今日来请苏寺卿走一趟。”
苏敬则此刻的举止依旧称得上从容不迫:“在下罪人而已,想不到竟能劳动黄沙御史亲自出面。”
“本官也是奉命办事,当然,定要说的话,的确也有几分私心。”钟秀说到此处,笑意渐转意味深长,“苏寺卿,你我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当初本官便说过,很期待日后能看一看,你的真面目是何种模样——现在,已经是时候了。”
苏敬则微微垂眸,笑得温文尔雅:“……那么,一切如您所见。”
“苏寺卿,话可莫要说得太早。”钟秀微笑侧身,“请随本官去一趟黄沙狱吧。”
事已至此,苏敬则自是不会做无用的挣扎徒生事端,只是顺从地随着他们离开了宅邸,登上了黄沙狱备好的马车。待他入座后,黄沙狱的官吏便放下了车帘,坐上马扬鞭一抽,那便车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穿过一条条街巷,往黄沙狱的所在之处而去。
而待到这一行人离开宅邸后,江怀沙方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藏身的厢房,眺望着他们远去的方位,眸光晦暗若有所思。
苏敬则端坐车内,听得耳畔的市井喧闹之声渐渐止息,只余下马蹄踏过石幔地面的达达声,便知是已经临近子城。待到马车临近一道城门,苏敬则略微一撩车帘,便望见巍峨的青砖城阙上正有一方石匾,凿着“西明门”三个大字。
马车入得子城后延御道前行不久,便就此向北折行。一路行来,空阔的大道之上不见人影,唯有宫墙下几株枯黄的草根在傍晚的风中瑟瑟颤抖,时不时又有不知名的鸟雀振翅而过,咕咕的鸣叫声中越发显得四下清寂。
又过半晌,马车终于缓缓停稳。苏敬则掀起车帘走下马车,便望见了前方立于城垣与御道尽头的一扇通身漆黑的木门,门上匾额正飞扬地刻着“黄沙狱”三字。
一名狱卒上前叩响木门,不多时,便有一名小吏应声打开了门,恭恭敬敬地请钟秀等人入内。
步入黄沙狱后便是一处幽深湿冷的甬道,此处的墙壁均用青石砌成,其上又凿了孔洞,用以放置炬火。
在摇曳闪烁如鬼魅的炬火之下,钟秀又领着人向前走了一段,便在一处阶梯前驻了足,回身微笑道:“苏寺卿,本官便送你到此处了。”
苏敬则已隐隐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气,他本能地蹙了蹙眉,随即又恢复了礼貌的笑容,轻轻问出口的一句话却是不啻惊雷:“钟公子可知,昔年竟陵钟氏究竟为何人所害?”
钟秀不由得动作一顿,严厉地扫视了一眼周遭的随行官吏,直到他们知趣地退了数步后,方才阴郁地笑着说道:“苏寺卿在荆州查到了什么?呵……若你只是哗众取宠,那么本官会让你见识见识,何为黄沙狱的手段。”
“在下曾数度任职于荆州,也的确接触到了一些东西。”苏敬则不疾不徐地一笑,说道,“王肃也好方家也罢,都不过是障眼的边缘之人,真凶依旧活着,并且——或许就在这秣陵城中。”
“苏寺卿说得很好,但这些,本官都知道。”
“在下经手过一些江陵的旧卷宗,知道钟公子的父亲颇有清名,亦不与当地诸世家勾连为祸,看起来倒是位直臣。行于大宁官场之上,可为直臣,却不可为孤臣,直臣尚有生路,孤臣却活不久。在下有些好奇,令尊的旧友,当真会是‘友’么?”
钟秀面上的阴郁之色渐渐转为沉凝,他抿了抿唇,道:“孤臣?这话不好听,不过,多谢苏寺卿了。”
“不必客气,在下已是罪人了。”
钟秀沉默片刻,忽又问道:“如此,本官可以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琅琊王战死,是因为苏寺卿议和,方才不得不正面对上了左日逐王?”
“钟侍郎,您所说的这番话太过笼统了,前因后果,皆有缺失。这样没头没尾的半句真话,其实比谣言更为可怖。”
钟秀轻轻一挑眉,隐隐领会到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又见几名黄沙狱典事领着狱卒自阶梯下的堀室中拾级而上,便也不再多话,只微微颔首道:“我明白了。也请苏寺卿这几日想明白,什么话该对什么人说。”
见那几名典事上前,钟秀亦是略微侧身避让。苏敬则心下了然,便索性略微抬了抬手腕,等待着对方的镣铐。
而那一行人行至近前,为首者便也笑道:“苏寺卿毕竟是九寺长官,暂不必用镣铐——随我们来吧。”
苏敬则笑了笑轻轻颔首,无言地向钟秀作别后,便顺从地随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