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风
:“先生,你也许会有憾事吗?”
李白似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掀起眼皮,微微一笑:“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过去之事已不可求,憾事,世间何来憾事?”
一如当年她在朝阳之下看到的李白,依然是那从容不迫却又乐观的答复。
这场酒宴不知道是何时结束的,第二天一早李白拜别了元丹丘,他知道自己还有路要接着往下走。
接下来的日子江嘉平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她好像在意识混乱之间跟着李白走过了一座座名山大川,越过了无数人的心头。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最后她被李白的一首《梁园吟》唤回思绪。
那一年他们正游大梁和宋州,在那梁园,汉代梁孝王的梁苑,又加上春秋时宋平公所建的平台。这一首《梁园吟》打动了宗楚客家的孙女。
而李白,也在自己万般颓唐之下,娶了这位宗楚客家的孙女。
这一次江嘉平平静地看着李白结亲安家,这么些年的颠沛流离,难得能让他有家,有安心的感觉,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他跟妻子宗氏一道隐居蜀山,颇有被这世间伤透了心,不愿再入世。
隐居蜀山这几年,李白不问世事,不过仍是在写诗。
“遥望长安日,不见长安人。”
这首送给了自己从长安赶来见他的族弟,江嘉平的目光落到纸上,又回到李白没有什么太大表情的脸上。
对于他来说,长安是一个符号、一种信仰,是他们漂泊四海,心中仍留存的一块圣地。
那是一座凝聚着人生理想的伟大都城。也在想,到底河是河日才能回到心心念念的长安,他依然在想,永不会停止。
江嘉平跟李白的生活又开始隔了一些距离,她看着李白晨起晨练,蜀山的生活快活又解忧,李白和宗氏之间也有话可说,所做的诗词间除了对长安的怀念,似乎再无其他。
这么些年了,他好像终于能放下了。
江嘉平的心里忽而又燃起一阵微茫的希望,如果她能让李白余生都在蜀山之上呢?如果他不跟着永王去造反,至少能够跟家人在一起安度晚年啊。
她好像突然之间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如果接下来的一切按照这样发展,她来这一趟也不算亏了对吗。
可惜江嘉平的想法还未等她实施,永王的书信便一封接一封地送上门来。
一开始都是以拒绝为理由,后来想不到,永王居然亲自登门,给李白灌下了这么一碗迷魂汤。
也许是出自真心的字句,许诺以李白为军师。
李白心里那篇荒原被永王这星星之火点燃,他正愁报国无门,也自知时日无多,于是愤然出山,跟了永王。并且为他写下了十一首诗。
江嘉平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无法阻止,她无力挽回,大厦将倾,她只不过是世间再渺小不过的普通人。
……
很快,永王兵败如山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中原,唐王朝终于得以苟延残喘。
长安,那座曾经万国来朝,无数人挤破了头也想进去,也想留住的地方。到了如今,终于是人人都能进,人人都不敢进的地方了。
李白跟随永王造反,已经被视为叛军,一起被捕入狱。
江嘉平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了数不清的、关押着重刑犯的牢房,走到最里面,走到那白衣的诗人面前。
李白带着厚重的镣铐,靠着墙喘着粗气。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连眉毛都已经染上雪花,皱纹爬满了那张曾经潇洒肆意的脸,只是眉眼间似是还有以前的风景。
原来,他已经这么老了。
江嘉平慢慢蹲下.身,看着李白浑身的伤痕和血迹,一滴热泪从眼眶滚下,滴落在老人的手臂上。
李白好似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哆哆嗦嗦地抬起头。
是她错了。
她本以为真的能够改变历史,真的能够改变李白那颠沛流离的一生,真的能够圆了自己的遗憾。
事到如今,她只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就连留,也是留不住。
在牢狱里,一如曾经在扬州生病的时候一般,江嘉平寸步不离地照看李白,她在一次次的崩溃中接受了现实。
如今她只能陪李白走完最后一程,往事已不可追。
……
还是多亏了李白曾经游历大江南北,结交了不少朋友,在最终的审判中,李白被免去死刑,只判了流放夜郎。
江嘉平一句话没说,搀扶着李白上了去夜郎的船。
城池和曾经享乐的酒楼全部在战火之中化为灰烬,她不禁回头瞭望,原来历史,从不曾为任何人停留。
这一声如同这一路,东流逝水。
小船顺流而下,茫茫的水面看不见来路和归途。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
好像从来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