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提刀上门是真，“危机”刻不容缓。

自从被叫去那一义科技面谈后，各路访客上门，不得消停。首当其冲的，是管委会借环境整治名头，三天两头上门查噪音。

且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相识咨询公司、律所等，不知从哪儿嗅到味，纷纷上门，营销其并购服务，还各种分析利弊，劝当机立断。

——可以想象，那周总工耳朵受罪的同时，也在不遗余力暗算自己，也不知是真为扩地盘，还是暗戳戳地报私仇。

一日，跟各方妖孽周旋得筋疲力尽，直到暮霭沉沉，郁仪钻进车后座，身似散架，头磕靠枕只想当鸵鸟了——

偏偏鸵鸟当不成。

车平缓地驶出大门，慢如乌龟地蹭上路。有诡异！什么挡道？郁仪早就惊弓之鸟，倏地直起身扒窗看。果不其然，隔壁创业园的门口，迎亲似的车阵，满占了一条道，约莫有五辆，都黑头黑脑的高车。

创业园与工厂肩并肩，共用一条两车道，通向大路。天刚泛黑，正下班时点，不过人家多挑灯夜战奋斗狂，窄窄的车道往往不冲突，今日的情景，实不多见。

嘀！喇叭狂鸣。车道一来一往，黑砖块的车那么肆无忌惮、气势骇然停，等于是把路堵死。不过郁仪也不想冲突，摇下车窗，让司机先别瞎叫。

是他大驾出门了。

那笑里藏刀的“陌生人”周总工，虽谈不上前呼后拥排场，提包拎袋的人有，一路紧跟的人有，楼内楼外，招呼致敬的人更有。少见的隆重。而且当街的黑砖头车，应声启门，明显，摆阵势就是来接他的。

好夸张！

其实，他也不浮夸呀，郁仪探头眺望，那家伙还那件灰衬衣，挺括的黑绒裤，就外头多了件滚边白毛衫，普通的坐办公室样。不过专注点看，能感觉到式样品质的不凡，剪裁的精细讲究处——也许男的豪起来，就爱这种低调——加上头脸的整饬，确实很有高高在上的精英气。

是把他本有的气质，终于给穿出来的吧。

日影昏黄，彩云大块地浮空而走。他笼罩在薄暮的苍茫中，郁仪瞧着回想，这货曾套身二手运动衫，流里流气地混社区，还有那个裹件破棉袄，泥巴里打滚的村书记……再转回眼前，这整洁清爽的大佬，便怎么看怎么不真实。

“跟上那人上的车，我想知道，他住哪里？”

郁仪嘘声下令。司机不是别人，是家里保姆的儿子，以往工人闹事中曾帮过的小乐——人家打工子弟，受不到好教育，干脆也不读。雇主家山穷水尽时，发奋跑去了河南学武，短短几年，倒上身了十八般的混江湖技法。见是半个自家人，小乐学成回家后，郁仪把公司的安保后勤，大半托给了这刚成年的年轻人。

“保证跟好。”

小乐声气如雷，有令必行地轰车发动。

* * *

郁仪座驾是辆身材雄壮的卡宴，整的最宽最长尺寸，人高马大不亚于跟着的黑砖头，一方面是为撑脸面，另一方面，也是想在关键时刻不掉链子。

可车队在暮色中一路向北，越走越偏远，横过田野，又蹿上山林。行道寂寂，空旷少人，蜿蜒的阴翳道上，被缀上辆红彤彤的大越野实在很突兀。

只得跟得走走停停。

城北有个原始社会的文化遗产，世界级，举世瞩目，所以大片被画成了保护区。其实也是故意搞成乡野风貌，把啥碍风景的工厂区、私搭乱建房全拆了。一律田园山林风，流水潺潺，青草离离，林树密密，走入就是清新怡人的宜居气味。

不过不是什么人都能住，时不时冒头的石材建面，倾斜屋顶，往往是非富即贵的极致宅邸。

郁仪是没屋住的——老家被拆迁——想着啥时候能在这整一栋时，车队跟丢了。

放眼望，两旁平野空空，风里一股草腥味，春虫叽咕。前方大河一道，流水漫漫，黑冷黑冷地泛光，而正北的东越山，摆出了黑黢黢的兽脊般轮廓，巨大的覆影，让河那边黑得啥也看不分明。

迷路的茫然？被抛下的孤独？

黑暗中孑然一人，受铺天盖地的冷，苦苦求索却不得见光明，这样不甘、不屈、咬牙切齿地极恨……

郁仪心神一凛，那种被摄身的感觉又来——失去周忱后，梦魂里屡屡闪现的——头晕目眩，眼里白闪闪炫白，浑身冷战，冰窖里被扼住呼吸，手挣足抗地战栗不止。

“没辙，郁总，回吧。”

被沮丧的招呼声，拉回现实，郁仪扶住红车盖，借着驱驱邪，顺便深吸口凛冽夜气，感觉胸襟都凉透——真是没辙，荒郊野外，悄无人声，只剩了山风和水声的呼啸往来。

不是“保证跟好”吗？

循声回头，看小乐这保镖型肌肉男，虽叫林小乐这个娇滴滴名，但冒险犯难的事，该是不在话下的——

“不想回，今晚翻山越野，我也要把那人找出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