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壁界

为何我走前她更离远？从她身份的特殊被揭示开始、从拒马河上游的深山鬼谷到飞去向更遥远的云端天际，以及她给我《火箭书》中每个箭符所标识的目的地都指向月亮。种种情况，让她一步步成为偏移我心间的不具体不真实。但许多年许多年以后，“月球”上竟然真有个名唤为“万户”的山脉，以其独特的形状和命名直让我面对这世界的现实与非现实彻彻底底瞠目哑口。当至高无上的王权把我从历史记载里彻底消除，却仍有缝隙让我成为间隔大明朝最遥远、立意最久远的存在。

况乎，那是在人所从来不见的月亮背面（玉蟾居然另有背面），一个谓作东方之海地方的圆环形山脉……

收敛涌上心头的诸多后话，现在的我正真实乘坐上飞龙，默默忍受住风气压着灌向肺腑的难受，锁着眉、闷着胸继续思忆着。那时她更深一步为我透露：“元宗的万马踏陵你可听说过多少？我的姆妈曾经告诉过我，那可非人们传说里的秘密安葬。准确来说，其实是种祭祀、是一场公式、是真实实施。当那日子到临，富贵的皇族们就会请出仙师、群马，把为王者送上月亮去，踏上继续活着的另一条通路。只是其中间的奥秘在国亡之后已失传无踪…你可信此——草原之门？”

当时的我毫不以为然，竟不开动脑瓜就傻兮兮论断：“蒙古是个流浪种族，因而寄望仙逝者能上天入月，乃是族人的最崇高追求，通过萨满实现腾格里汗。正像皈佛归道的汉族皇帝一样，不也是一门心思向往着永生的么…我还曾听得藏禅里头，也有离世后借助猛禽叼离骨肉的仪式往九天去的轮回，而这般传说可是都不足以全然相信的。于我，早年高祖也赐名为“成道”，因为自家具有炼制丹药之擅长，但我所翻阅查找过的诸般道术、药书、金石里头，除了壮阳回春延年防腐以外，皆没有明确能成功永久不死的先例。”

只是，从无蒙元王者的陵寝被找到——我忽然想起，某次朱高祖还召我来询问看法，也探讨过一番叩问天路寻找天帝之道，莫不是他也曾闻得二者间的典故？我这边所想着，但她想的是另外的事。

“待得飞鸟造出，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前往？”班背突然这么问我，似乎并未听进我刚才说的，神情在月光之下很有几分凄凄幽幽。“即便找到，那条通路也不会向族外人开放，我们一起造火箭吧！”

“火箭？”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过这个词，很快想到：“莫非指的是神机箭？”

她点头：“造更大的神机箭，把人直接送到月亮上去…我梦见过五号、十号的火箭，大到寻常人难以想象。”

我俩都沉默了，各自在自身所能悟解的范围内思索着、想着答案。

“那自然是要一起去的，必定与你一起同去同往…不管是飞鸟还是火箭，我和你一道尽快把它制造出来——我就是坚定协助者。”我看着那样的她，不可能还有其它回答。夜色里的山景旖旎魅人，氛围也出现一种交界：“跟着现实的鸟儿走必然是会到那现实之地，否则难不成鸟儿们也跟着不现实了？”我嗫嗫地回应，妄然下了承诺。然则彼时我还真是个毫不别扭立足在现实人间的俗物，听她月下之见解后，我嘴上没法直接说出什么条条纲纲，可心内却也有不苟同：这动荡乱世里有太多人生抱负等着我去施展——助力大明朝戎疆的战争、制做飞车流马以造福黎民、利用火器之力推动布匹梭机运行、永不停歇能往复动转的臼轮等等…我想动手造建的东西可还有许多，飞鸟与火箭当然不是问题，禀报圣上一并造出来。以而今之条件地位，我已经拥有火器营万户的司权，绝不似当年那个小打小闹仅能弄出些奇巧趣物的小玩意儿，卖弄于村姑跟前的小木匠啦。嗟呼，现如今我可动辄出手就是整出雷霆大炮、火弩流星、空爆砂筒这样顶级器物的份量人物呢！

只是，正因如此，在当时我的非等闲状况下，恰富壮年。膨胀活跃的我，心内确不愿就此离俗去隐居，何况去到月亮的上面，更是无由之谈。但是该意愿提出人是班背，不是别的什么人，是我们的未来生活方向，还有宗教什么的包含里面。我因此认真周详思考了一番，这才作答。那篇话大约是：自己在遭受挫折时曾也偶儿动过念头避世，可出发点不同。那些年里，虽宦途凶险接连有开国之臣惨遭清洗，朝廷里人人自危，心绪上自是跟着几多风雷与畏缩。幸而我不具有咄咄逼人的为官之道，且身藏技能、想法超群，才能抑制恐惧以四平八稳姿态成功在朝中安身立命。况且于班职之时也事事专心、力求平衡、不参入是非中，躲过许多麻烦。看得出来，对比其他官员，已经属于风平浪静、独善其身了。我自当对现状中意得很，甚至还不时回味：有能力随心所欲发挥兴趣该是多么惬意的人生。嗯，春风得意马蹄疾，那几年确也让我这居间人沉醉，何况身边后来还有她这样的好搭档、好知己出现，简直是上天带给的幸甚。

我稍稍停下表述，想着做更有意义的引申，比如升迁立功改变战局以及将来有着更好的日子之类的。思路却被中断，她皱起眉问了我：“只是，如果我先去了，万户大人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