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
此,”张巡点点头。
他本以为小辛会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小辛忽然愤怒之后又忽然沉默,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整张脸都藏在烛火照不亮的阴影中。小辛的肩膀微微抽动着,似乎正在克制激烈的情绪。
张巡迟疑着开口:“开元二年,也就是五年前,吐蕃大军来犯,与我军战于渭州西界武阶驿。
战势紧急,我军响应不及,连吃了败仗,边疆的战士死伤无数,朝廷紧急从各地折冲府调兵,随王海宾将军驰援渭州边境。而你的挚友,黄姨的儿子,陈溪,因年满十五岁被征兵,再由江南折冲府选调,编入王海宾将军麾下,随大军出征,与吐蕃军作战。
骁勇善战的王将军被任命为先锋,与来犯之敌激战,他一路追击挺进,斩杀了无数吐蕃将领,收获极丰。可有一日追敌之时,王将军与其部下,突遭敌军伏击,陷于阵中。本该是极易化解的危机,我朝诸将却妒其军功,故意按兵不动,王将军死战不退,却终因寡不敌众,以身殉国,麾下诸兵士皆惨遭杀戮,无一人生还。此役之后,吐蕃军元气大伤,不成气候,薛讷趁机整军出击,势如破竹,大胜敌军。往后多年,吐蕃再不敢来犯,边境安宁。”张巡突然也沉默了,他抬眼看了看小辛,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三个月之后,唐军获胜的邸报送至钱塘,却带来了阿溪的死讯。”小辛抬头,眉毛紧紧绞在一起,脸上泪水纵横,“阿溪,他死了。”
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滑落,顷刻间,小辛的衣襟上就濡湿一片,张巡拿出自己的手帕,想要递给他,可小辛用衣袖将眼泪鼻涕一揩,摇头谢绝了张巡的好意。
事隔经年,再次回忆起挚友的死,仍是钻心彻骨,难以平复的痛。
小辛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他抽着气儿,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张巡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背,真怕他一不小心背过气去。
“所以,黄姨才会承受不住打击,一夕之间疯魔了起来。”张巡低声说道。
“不!不仅仅是这一个原因。”小辛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突然又激烈起来,他厉声说道,“那一年,阿溪只有十四岁!”
张巡悚然一惊。
“是上任知县,那个黑心烂肺的狗官,他因为从没收到阿溪母子对他的孝敬,故意在阿溪的户籍文书上做了手脚,将阿溪的生辰年写大了一岁!”小辛近乎是在咆哮了,他对着张巡怒吼道,“阿溪他本不必上战场的!他是枉死的!”
张巡登时气为之滞,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又是上任知县,又是户籍文书,这个狗官到底曾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次竟然还曾害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张巡的脸因为气血上涌而涨的通红,他努力克制着问道:“朝廷征兵会张贴榜文,他和他的母亲没发现不对劲么?”
“怎么没发现?”小辛愤然道,“阿溪和黄姨立即就去县衙走了一趟,可那狗官不仅不愿修正自己的错误,还巧言诓骗,说什么,王将军家世显赫,起家太子右卫军,年纪轻轻便出任丰安军使,威震陇右,能跟着王海宾将军是天大的福气,若是因为年岁错过了此次机会一定会抱憾终身。反正天下太平已久,此次打仗必然也不会凶险,阿溪不是读书的材料,他们孤儿寡母,总是要想法子谋生的,他人又生得人高马大,不如就此去战场上搏一搏,若是能建功立业,他们家便也能发达了。”
好一个巧言令色,心肠歹毒的狗官。
张巡在心里冷笑。
从古至今,哪一场战役不是尸山血海,白骨成堆,古来征战几人回?开元二年吐蕃来势凶猛,前线战士死伤殆尽,若不是情势危急,朝廷又何须责令各地折冲府调兵驰援!
这套谎话,也就骗一骗没念过几年书,消息又向来闭塞的阿溪母子了。这县令在户籍文书上动手脚在前,出言哄骗在后,就因为那几两让他耿耿于怀没能拿到的“孝敬”,就要置人于死地,何其狠毒。
他空洞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无数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五年前的夏天,数不清的棍棒,荒唐的户籍文书,母亲被砸断的腿,南八拉着他在新城的大街小巷里狂奔的背影,还有那一面红口白漆的大鼓,以及如雷轰鸣,响彻天地的鼓声。
张巡一拳砸在了坚硬的地板上,骨节分明的拳头上立即沾满了他自己的鲜血。
“可恨至极!”张巡怒道,他感觉喉咙腥甜,似乎想喷出一口血来。
“可恨至极!”小辛也一拳头砸在了地面上,力气之大,整个坚硬的木头地板仿佛都抖了抖,他无奈叹气,“可这狗官再可恨又怎么样呢?黄姨曾捧着阿溪的战友从前线带下来的衣冠,去县衙鸣冤,日夜站在县衙大门口唾骂,可没能换来任何一句说法,她被逼的没法,只好埋伏在狗官进入县衙的必经之路上,冲上去砸烂了他的轿子,再用指甲抓花了他的脸。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就算天生力气再大,也不是十几个拿着棍棒的衙役的对手,他们一拥而上,立刻将黄姨打得鲜血淋漓,狗官再用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