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
民犯官、疯妇伤人为理由,将黄姨关入了大牢,这一关,就是整整五年。”
张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五年前的那一日,若不是南八搭救,等待他的恐怕也是这样暗无天日的牢狱之灾。
他咬紧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内心翻涌起的海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只知道,小辛是黄姨儿子的好友,所以他才会在来县衙工作之后,偷偷在女牢外挖了一个狗洞,夜里无人之时,小辛常常偷偷从狗洞钻进去探望黄姨,陪已经疯了的黄姨说说话,给她带些吃食,再趁无人之时,偷偷溜走。但他万万想不到,小辛的挚友阿溪,以及疯掉的黄姨,曾经历过如此惨痛的过往。
死去的儿子,疯了的母亲,未能沉冤得雪的冤情,暗暗相助的挚友。
张巡思索及此,感到心中一阵猛烈的酸楚。这本是发生在阿溪身上的事,可他感觉,这些事,离他并不遥远。
若是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娘亲她……
张巡不敢再想,他强迫自己从沉重的思绪里抽离出来。他用左手撑起身子,在手帕上擦干净血迹,经过两个漫长的呼吸,他终于恢复成了镇定的模样。
“既然都有了狗洞,为什么不将黄姨救出来?”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以你的身材都能过的,瘦小的黄姨应该更不成问题。”
“黄姨她……她害怕,”小辛支支吾吾的,“她被关得久了,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害怕,无论我怎么劝她,她都不愿出来。”
张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她是害怕拖累你。”
小辛立即沉默了,张巡的话恰似一把尖刀,刺痛了他的心,也挑破了在真相之上蒙着的面纱。
“黄姨虽然时常疯癫,但她从没有忘记过你,你是她儿子的挚友,也便如同是她的另一个孩子。”张巡语气有些哽咽,他垂下了头,故意不让小辛看见他眼底的泪光,“她担心若是自己逃了,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是你把她放走的,那时,你必然遭祸。黄姨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她不想再让你出任何事情……”
小辛捏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擦干净的脸,再一次被泪水淹没。
“阿溪冤枉,黄姨冤枉,唯有罪魁祸首一直逍遥法外,”张巡抬起脸,对着明明暗暗的灯火,悄然开口,“你还不知道吧,这个狗官,做了这么多恶事,却不仅没掉乌纱帽,甚至,还升官了。”
“娘的!真是老天无眼!”小辛怒骂道,眼泪流进嘴里,又随着怒斥喷了出来。
“是啊,老天无眼。”张巡轻声说道,“既然上天不惩罚他,那便只好交给我了。”
“什么?”
张巡的声音很低,小辛没能听清。
“没什么。”张巡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一笑,“今夜你也累着了,好好歇息吧,不会再有事了。”
小辛原本还悬着的心,在张巡肯定的目光下,终于稳稳地落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这个少年说出来的话,他都相信。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一片吵嚷之声,似乎有人正在高声喊叫——
“跑了!”
“跑了!”
“空妙郎君跑了!”
小辛一头雾水,张巡却嘴角带笑。张巡对小辛说道,“我得先走了,要是有人找我,就说张头连日部署捉拿空妙郎君之事,体力不支,病倒了。记住了么?”
小辛茫然地点头。
“真乖,”张巡笑道,“时间来不及了,否则我真想让你再对我重复一次。”
话落,张巡起身就走,白色的衣裳如同一阵风,又如同一片九霄之上揽下来的云彩。随着木门吱呀一开,这道白色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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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门外,除了扬州盐商,以及钱塘各大富户的轿子,在不分昼夜的等候,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也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面如冠玉,气质温和,在暗夜里穿着一身和张巡相同的白衣,背脊挺拔,仿佛浴雪而立。
许远的左手背在身后,一派悠然模样,右手却拽着两根长长的缰绳,顺着缰绳望去,赫然可见两匹皮毛如雪,体格健壮的白玉骢。
这两匹马儿十分温驯,在许远身旁不声不响地站着,将大半的身子都隐藏在黑夜中,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张巡疾步从县衙大门走了出来,他刚一迈出高高的门槛,就一眼就认出了许远。
此夜波折不断,终于见到好友,张巡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他迈开长腿,朝许远奔了过去。
“可算是等到张大人休沐了。”许远轻声调侃道。
“可真是把本官给累坏了。”张巡大大方方地应下,再笑着调侃回去,“许军师与南大将军今夜也是辛苦了。”
“成了?”许远两眼放光,一脸喜色。
“成了。”张巡一把拽过其中一根缰绳,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