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
稍早时分,兵刑工房。
张巡坐在一张堆满了文书的小案几前,燃灯举笔,在纸上写下规整的墨字。这是要呈交给彭县令以及大理寺与刑部的官员们审阅的文书,需要事无巨细地写明在缉拿空妙郎君前后发生的一切,不容差错。
张巡的头微微侧偏,满脸慎重,每写几行就停笔思索一会儿。每一个字都得斟酌,尤其是当有些内容需要适当调整或省略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放置在屋子一角的水漏,现下已是寅时三刻了,夜已经很深。时间差不多了,待最后一个字落成,张巡长出了一口气,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
四面的窗户紧闭着,抵御着寒意渐盛的风,本该寂静无声的屋子里,除了张巡,竟然还响着另一个人均匀的呼吸声。
这道呼吸略有些沉重,时不时还会演变成稍显刺耳的鼾声。
张巡微微一笑,全然不介意的样子。他施施然起身,绕到堆积如山的另一座案几之后,俯身看着在地板上熟睡的人,目光沉凝。
张巡伸手,在此人圆润柔软的脸颊上拍了两下,此人毫无反应,鼾声依旧。张巡只好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在此人肉嘟嘟的腮帮子上捏了捏,鼾声戛然而止。
“可以起来了吧?”张巡轻笑,“小辛,我竟然不知,你的演技如此之好。”
地上之人猛然睁开了双眼,向张巡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
“张头……我这是在哪儿?”小辛结巴着,一副被吵醒之后惊讶的模样,“您怎么在这儿?”
“你我都在兵刑工房,”张巡有条不紊地应答,“女牢里一片混乱,所有负责伏击的人都被闯入者打晕了,闯入者们也不知去向。等我赶到时,吩咐将其他人都安置在西八班养伤,却唯独将昏倒的你,带来了这里。”
他顿了顿,笑吟吟地看着小辛,“你可知是为何?”
张巡心道,既然小辛还想演下去,那不妨陪他周旋几句。
“小的……小的不知。”小辛一脸茫然,“小的本想进女牢里给负责伏击的大哥们带些抗饿的肉串,吃食,垫垫肚子,可我正准备离开时,立即就被人从身后打晕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准备从何处离开?”张巡笑着反问,“那个关押了疯女犯的牢房中的狗洞么?”
一张被揉皱的纸条从张巡的袖口中飞出,落在小辛圆鼓鼓的肚子上,随即又滚落在地。
小辛脸色一变,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负责整理县衙的账簿出纳,每日就在我旁边的案桌上工作,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字迹了,这笔迹圆润可爱,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小球,恰似你的人一样啊!”张巡还在笑,“所谓字如其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不……”小辛嗫嚅着,还想尽力狡辩一番。
“徒劳之功,强辩无用。”张巡将字条捡起,用手捋平,在灯火下舒展开来,圆润的字体立即清晰展现在他二人眼前,“你可知道,若是我将这纸条作为证供,与我方才所写的文书一齐上交,你作为官府中人,知法犯法,助贼行事,落在你身上的罪状恐怕不会轻飘。到时候,你爹好不容易才给你找到的活路,可就被你亲手断送了。”
小辛的嘴紧紧抿着,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让我猜猜,是谁派你来的?许远还是南八?”张巡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小辛面上的恐惧,轻声道,“许远乐善好施,为很多家境堪忧的人家慷慨解囊过,是他么?”
“小的并不认得许公子。”小辛面上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刚毅的坚决。
“你说不是,那便是了。”张巡又道,“不仅是许远,南八也有份对吧?在你来到县衙之前,大概也是在半年前,你是在码头上负责搬扛货物的劳工之一,可你天生怕水,曾不小心跌入钱塘江中,正是南八舍身救了你。”
小辛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垂下了肩膀,他低声道,“原来您什么都知道了。”
“知恩图报,是个好儿郎。”张巡道。
“我不后悔。还请您高抬贵手,抓了我一个便是,不要再牵连他人。”小辛一改畏畏缩缩的样子,圆圆的小脸上满是严肃坚毅。
“你是真的对南八他们好,竟然赌上了自己的前程去报恩,不仅做了他们的内应,还将你辛辛苦苦挖的狗洞都分享给了空妙郎君和罗四爷,甚至,有两个衙役后脑勺的伤口,也是你干的吧。你假装出拳头袭击空妙郎君,实则早将写满了逃生之法与林婆婆真正的藏身之所的纸条不动声色地塞进了空妙郎君的衣襟里,然后你再佯装昏倒,静观其变,当你发现罗四爷寡不敌众之时,便从身后偷袭了我们的人,帮助罗四爷从女牢中逃脱,然后你再继续躺回地上,直到方才,到了我的面前,你都还在装睡。”
张巡笑了笑,说道:“两军对垒,间谍若是用的巧妙,便能出其不意、一招取胜,以我对许远的了解,他不会遗漏这样的部署。若我不是恰好听南八提起过救你的往事,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