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婷
丑时末,罗四爷藏身于戒石坊旁一座高大的石像之后,他忍耐着浑身的疼痛,背靠粗糙的石像,艰难地喘息着。
整个县衙仿佛都从沉睡中苏醒,所有的灯笼,火烛,全部依次被点亮,一股浓烈的喜悦之情在空气中传播。
几个衙役兴冲冲地从他眼前经过,眉飞色舞地谈论着今晚最令人振奋的消息——空妙郎君落网了!
罗四爷从风中传来的这些碎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衙役们都说,张头真是料事如神,不仅提前在女牢中安插了伏兵,布置了机关,更奇的是,当这位空妙郎君寡不敌众,欲从狗洞中钻出时,张头与雷捕头早就守在狗洞之外守株待兔了。空妙郎君的头甫一伸出,就被当场抓获。
现下,这位在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下第一侠盗已经被关押在了北监中。
罗四爷按着疼痛的肩背,心急如焚,自己倒是逃出来了,可儿子却被抓了。
真是一语成谶,二人原本在屋顶上打趣逗乐的话,眨眼便成了现实。这个混小子还大言不惭地说没人能将他关进大牢,那个名叫张巡的少年难不成是鬼么?罗四爷在心里数落着自己的儿子,这个臭小子这下当真是要傻眼了吧。
又是几个脚步欢快的捕快们正兴致勃勃地往北监的方向跑去,他们嘴里正商量着要如何才能说服狱卒大哥把他们放进去,每个人都想一睹空妙郎君的风采。
可这几个小子刚路过罗四爷就返回了,不仅是没能见到空妙郎君,甚至还当起了苦力。他们愁眉苦脸地从女牢中抬出一个又一个担架,每一个担架上都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衙役,总共是十一个人,一个不少,全是罗四爷撂倒的。
黄忠将近古稀年,仍能弯弓射大雕。罗四爷心中升起一股得意,自己不过年逾五旬,这功夫身法倒也是真的厉害,一旦豁出去了,就是再来二十个人一起围攻于他也不在话下。
罗四爷志得意满了一瞬间,无意识地将背直了直,各种疼痛旋即从身上传来,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回想女牢中发生的那个他万万没想到的变故,心中涌出一阵庆幸与感激,多亏了那个人……
他捏着手中的纸条,心知再也不能耽误下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小婷还在县衙中的某一处等待着他。
至于不幸被抓的空妙郎君,罗四爷花白的胡子抖动着,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头子能将老伴救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空妙这个倒霉儿子,就让他自己瞧着办吧,年轻人总是轻敌又大意可不行,偶尔吃吃苦头也挺好。
罗四爷扶着腰,慢吞吞地沿着黑暗,避开光源,一瘸一拐地朝东边走去。
“东八班……”他默念着这个地名,生怕记错了或是走错了地方。
东八班,是供小吏们处理文书的一处小院,其中有一个还算宽敞的厢房可以让小吏们暂时休息。如果不是靠着纸条的指引,他们绝对想不到张巡竟然会将林婆婆藏在这里。
罗四爷笑了笑,张巡这小子终究是不忍心将一向爱护他的林婆婆关进阴冷潮湿、蛇鼠横生的牢房。说什么证据不确凿,不能因此将犯人关进女牢都是假的,官府县衙这种地方,哪有什么真正不能更改的规矩,规矩都是人定的,只要愿意就能随意活用。
有几处县衙没关押过蒙冤之人?罗四爷嗤之以鼻。
张巡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罗四爷现下的身体的状态,肯定是不能飞檐走壁了,但好在他脑子依然机敏,身体也还算灵活,贴着灯火照不到的暗处行走,也能顺利避开巡逻的小吏。他摸了摸怀里那个小巧的罐子,叹了一口气。这罐子里装着名为星河梦的粉红色迷药,是空妙在逃跑时不小心遗落在牢房里的,被罗四爷捡了起来。
这败家儿子连这么昂贵的东西都能弄丢,花起钱来想必也是大手大脚的模样。
这个小罐子,现在就是罗四爷最大的武器了,他已经想好,若是实在遇上避不开的情况,就将星河梦朝敌人身上撒一点,绝对不多撒,只要这迷药能替他顶上一刻钟的时间也非常足够了。
只要不出现特殊情况,他有信心将这罐得来不易的药粉用到明年。
过日子,就是要如此精打细算。
罗四爷绕过一处月门,一间低矮的平房就出现在他面前。无需更多确认,罗四爷已然确信,这次他找对地方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一种天然的感应,就像在大海上漂泊日久的船只,只要看见岸边的塔楼上灯火闪亮,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即使在滔天巨浪的拍打之下,船只还是会执着地朝岸边行去,不惧风雨。
这种船只归岸的安心之感,从他第一次踏入林婆婆的小院时就已经出现了。现在,面对眼前这一方干净的院落,看着窗花上印照出来的人影,那种安心的感觉又出现了。
厢房里的灯还亮着,小婷也还没有睡下?她正坐在床边,弯着腰轻轻地咳嗽。
难道,小婷是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