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这张脸再熟悉不过,可是六年过去了,除了年纪增长匡砸的虚假稳健和靡衣玉食堆砌的富态,纪玘确定,他没有变。
她怎么会忘记他呢?
乔公子。
乔生辰眼露真诚的疑惑,眉宇不知不觉地皱着,视线之下仔细描摹着她的脸。
她淡淡上勾起唇角,眼睛里适时流出几分困惑,浅浅的狎弄点缀于困惑之上,难为人所察。
她直直看向他,毫不闪躲,不久才不经心地转了转眼眸,轻蹙眉佯作思考状。
可直到解读出他只含懵懂的眼神,她心里笑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侮辱性的挑衅,最浅薄,最难以捕捉,才更摧毁一个人的心,尤其是一些自矜人的心。可这种东西对蠢人是无效的。
“不曾。”她无意再与他纠缠,冷漠的声音响起,打破两人间的寂静。
见她不认识自己,乔生辰也没想起什么有用的记忆,于是慢慢松开了手,可为何他会觉得面熟?
他踌躇着转身离开,眉却依然未松开。
幸好是说者无心,听者更无意,要不然这一出不知道又要牵出多少风流韵事。
纪玘瞥向一眼他来时的路,正是那茶铺老板所指的一片高门大户。
二人点了几个热菜,边吃边聊了起来。
谢郢话多了起来,把纪玘家住何处,哪年出生,生辰何时都问了个清楚,他口吻真挚,似乎真的将她当做了朋友。
话到最后,他开始检讨起自己:“其实今日确实是我太鲁莽了……拆了房子,或许他们真的没有地方住了。”这几日事情繁杂,他每天连轴转,神思时刻绷成一根弦,如今才放松了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他脑海中浮现出挡在他面前的那抹身影,众人怀疑的,嫌恶的,不解的,冷漠的目光,她都照单全收,毫不惧怕亦或难堪,原本被一道道目光驱赶,鞭挞得摇摇欲坠的他仿佛找到了支点。
她义正辞严,既维护了他的尊严,又切身为民着想……
是啊,为官者,怎能做损害百姓利益的事呢?
“拆是要拆的。”
他脑海突然一震,明明很熟悉的声音,他却觉得听不真切。
他急切抬眸想证明说话的人不是她,却看着她开口一字一句:“不光要拆,还得拆个干净。”
她的眼睛淡漠半点情感都不含,语气轻描淡写地仿佛在说一群蚂蚁。不知何时,她眼尾浮动的阳光早已消失不见。
他满腹要吐露对她敬佩,向她学习的话语被生生摁在肚子里,比难以消化的宿食还要折磨人数百倍。
那些话在腹中翻腾数刻,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不是说两天的时间……”
“对啊,两天之后再拆。”意识到他的误解,她拨云见雾般向他耐心解释,“是给他们两天时间。”
说这话时,她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和方才似乎没什么不同,可是却带着些作弄人的肆意。
他忽然想起午时她对茶铺老板恭敬的态度以及信誓旦旦的承诺。
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撕扯着他,让他觉得不真实得很。是屋里太暗了吗?怎么会有人前后差别这样大?
可看清她眼底不加修饰的自矜后,一股莫名的冷气突然穿入他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里,刺激得他汗毛倒竖。
或许她本有两幅面孔……
他不禁咽了一口唾沫,轻轻而郑重地将筷子放下,像是要进行什么重要的考量。
他绞尽脑汁,想不通她突然变化的原因。许久,他才想起她来这边的任务是沟渠费用的估算。
“是因为你要修沟渠,觉得他们挡了路吗?我告诉你,其实,沟渠堵塞不只因沿街经营的他们,只不过,他们最显眼,最平凡,最众多,所以我们才觉得是他们,只是他们……”
纪玘静静看着他说,他眼里对她的不解与惋惜,连着对因要修沟渠而牺牲沿街经营者的愤慨,毫不掩饰地流露。
话到此处,点到为止即可。她并不想和他闹翻,只是与他保持着稍生疏的距离最好,于是开口打断:“不是。”
耐心解释的谢郢突然怔住,许久,才犹疑着问:“那你为何?”
“建坊的规制是为了武将凯旋,一尺一寸都是礼部推定,再由陛下钦定,下了旨意,我们奉命办事。”她说完,看向他,“还是说你有这个能力抗旨或者说让陛下改变?”
“没有。”胸中刚刚燃起的火一瞬冷了下来,热情过后,他心思渐渐澄明。
“所以得拆。”
她面露谆谆之色,可说出的话却不容更改,冷到半分温度都不含。
谢郢倏然觉得自己被拖曳到不见天日的囚笼中,沉重的连呼吸都不再顺畅,竟有了几分溺水般的绝望。
可不知想到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开口:“我不会再将他们的营生随意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