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若观火
庾缨反复斟酌了舆图,似看出点破绽,忙随手敛卷,便前往陆羡的营帐。
还未叩门,陆羡已率先掀帘迎他进来了。
“庾侍郎可是看出些什么之前未着意的地方。”陆羡接应他至帐中烧的极旺的炭火前,嘱他暖暖身子。
“三殿下,我们原先一直忧心兵力,如今有沫棠姑娘的关陇军助力,对上江左便该是压倒性的优势。所以才陈兵边境,以势迫人,全然不惧。江左如今的兵力具体情势不知,但无论如何,南徙归顺的人再多,也不如北霁方圆之大。看似是以卵击石,但此番东瓯军却来势汹汹,全然不惧,应当是策略上还有后手。”
“继续说。”陆羡每每沉思时,眼睫甚至都未曾翕动。
“舆图上一直顾及与江左迎面对峙,却因与南樾不成文的合议忽略了旁径的可能性,如若对方取道西部信阳、襄城一线,或是绕行东海海上,避开我军视野渡江达成,后果便不堪设想,便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无法得知会从哪个方向突袭交战。”
“所以,臣以为,主力按兵不动,其余应兵分几路,在东瓯军有可能的去向上,埋下前哨。以便随时调动。”
陆羡忙唤卫绾进来,先是极迅速地更衣,又命他近前。
“传孤令。”
*
甫州坝连着北霁边境的村落,那年缪玄昭与湘儿、老默南逃时,依稀记得曾途径此处,不远便是郑洛之道最南的驿站。此去经年,北霁久未涉足,已是他乡。
前哨的斥侯卫皆作乡民样貌,分散于各处潜伏。
缪玄昭跟着郅毋疾仍寻了一处偏远废弃的村祠做临时调度的中枢,只是一路上郅毋疾极静,亦不出声,缪玄昭只能听见林间窸窣和头顶盘旋的皋鸟鸣叫。
李澹亲卫应都在附近的暗处,斥侯卫已按计划,散往北霁军大营的方向打探。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
“郅大人,有急报。”应是个斥候疾跑至祠庙门外落定,言语间似有些瑟缩。
“什么事”,郅毋疾并未改颜色。
“我们的人在布眼的路上,被北霁军阻拦,两军皆有死伤。”
“什么——,他们如何识出?”
“属下尚还不知。”
郅毋疾依然是那副静谧的神情,只是此刻添了半分沉郁,半分焦躁。他终于开口,起身对盘膝坐于地上的缪玄昭呼喝,“好好待着,哪儿都不要去。”便匆忙出了社祠。
缪玄昭尚未回过神,她竟与战争的距离已这般近了。
她抬眼见祠庙中供奉的乡神。近乎荒凉的村子,人迹罕至,献飨欠奉,神祇的眼睛仍旧悲悯,世上需要抚慰的魂灵又何时少过呢?
*
一夜未眠,至破晓时分,陆羡才在临时设下的帐中卸下军甲,叫卫绾着人送了一桶江中极为寒凉的水,就着这水洁净面部,便能清醒些。
他拾起佩剑,仔仔细细拭去了其上附着的血痕。
随手披了件鬃毛大氅,掩上面巾遮去面目,便孤身策马至江水支流潞河,一路饿殍与尸首并不鲜见。此番看似两败俱伤,皆退守相持,实则陆羡明白,江左小朝廷君臣异心,长久必生疵裂。
他本想着一个人近于山水清静些。
迈出争权这一步,已经有无数人在为此负伤流血。他眼前这点山水,远望似为灵秀幽微,细看皆是暗红淋漓。
他忽地于马上瞑目,仅凭声响辨路,持缰用了绵力,但求清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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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玄昭从祠庙中出走已有几个时辰,她心知应有斥候卫在近处,便也不管不顾,要出去看看。他们在甫州村时,皆换上乡民的衣物鞋履,脚上临时套的那双靴子附着泥泞已无法让她快速行动,她没有犹豫便脱下,仍寒凉的时节里只着极薄的草履。
苍林,面江,血流细密蜿蜒成无数股蔓延至江水。此前对峙的杀气渐而褪去,只余魂魄在近处盘旋和四野间一息尚存的哀鸣。
缪玄昭分不清尸首是斥候卫抑或被误伤的近处乡民,她不禁苦笑,从前做奉陵女史时见过宫人为他那位夫君敛葬,如今,她已不太记得那位是何模样了。
她沿路寻着江边渔翁垂钓弃置的草席,便攒在一处,攒够等身的大小,便返林间给面容已模糊的亡卒一一裹上,如此,便又完整了一个人的一生。
正收拾时,她的脚腕忽然被一极绵软无力的手笼住。
“我好像······快死了,你是——”,声音气若游丝,幽微似蚊蚁。
缪玄昭才发现脚畔的草丛有个侥幸活下来的人,细看腿骨受了极重的刀伤。她叹息一阵,扯下自己身上外衫的布帛一缕,为他的腿骨做了简单的固定正位。他不能行走,只能等人来挪动。
“你不会死,你会活下来的。至于你是士兵或是北霁的乡民,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救的,只是一个病人而已。等回家了,找个大夫,多吃些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