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辨楮叶(二)
前那场浩劫里、和他同父同母的兄长,晏宸。
哪怕心知一切都是假的,他仍是习惯性遮住自己胸前的伤痕,露出惯用的讨好的笑,企图蒙混过关。
晏宸懒懒地嗯了一声,揽过他的肩膀凑在耳边低声骂了句“你又不束发,没规矩!”,旁若无人地略过徐大小姐,准备离开。
“我让你们走了吗?”徐大小姐叫住他们,傲慢地扬起下巴。
晏时略紧张地扫了一眼兄长,下意识往前站挡住徐大小姐的视线,下颚线条绷紧,藏在丝带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于情于理,他都不愿意让这两个人撞上。
不想让兄长知道自己伏低做小,也不想让徐屿宁知道自己的过去。
“怎么,仗势欺人,你还有理了?”不等他缓解紧张的气氛,晏宸就皱着一双斜飞的剑眉,不客气地反击道。
徐大小姐嗤笑一声,环臂抱于胸前,拖长声音道:“是啊,我有仗势欺人的资本。”
“得罪徐家,你有这个胆子吗?”
晏时闻言脸色一变,他收起周身萦绕的脆弱易碎的氛围,目光冰冷地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徐大小姐。
不对。
她不是徐屿宁。
……
徐府。
东侧凿了一处温泉,引至府内各处,无论走到哪都能瞧见氤氲雾气。好几盆奇花堆放在院落内,若非雪花仍在飞扬,丝毫看不出寒冬迹象。
树上的积雪被暖雾融化,顺着枝丫向下滑,凝成冰柱挂在枝头,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剔透的光。
徐屿宁坐在温泉旁的小亭子里,接过丫鬟南烛刚煎好的信阳毛尖,小小抿了一口,好不惬意地眯起眼睛。
千金大小姐的生活,她适应得不要太好。
此处同她家里的布置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可惜,这儿的花没有她家院子里的漂亮。
她捻起一块小盘中的糕点,细嚼慢咽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问道:
“他怎么样了?”
虽未指名道姓,南烛却快速心领神会,接话道:“还关在破屋里呢,只等小姐一声令下,手下的人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可是她并不是真正的徐大小姐,底下的人知晓该怎么做,她却一无所知,不能贸然下令。
想了想,徐屿宁拿手帕擦拭了下嘴角,又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裙,才站起身,任由南烛扶着:“我亲自去瞧瞧吧。”
当了一晚上的大小姐,总觉得骨头都懒了许多。
本打算昨日到了徐府就兴师问罪,谁料徐大小姐回府的阵仗极大,又是要沐浴更衣、又是要享受温泉、还得用香膏按摩放松……一套繁琐复杂的流程下来,徐屿宁顺理成章睡着了。
今早醒来她才顾上询问晏时的去处,却得到了南烛一个暧昧的笑容:“小姐放心,这种事都办了多少次了?已经把人丢进破屋里待着了。”
这种事是哪种事?她满腔困惑,却只能和南烛相视一笑,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路跟着南烛拐过无数条小路,才终于来到了破屋。
破屋名副其实,和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破得似乎下一瞬就会轰然倒塌。
徐屿宁心中生出几分嫌弃,待南烛推开门,才慢吞吞地走进去,挑剔地扫视四周。
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霉味,昏暗狭小的房间里连一扇窗都没有,只有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揭开遮羞布,将屋内的肮脏赤裸裸展露在人前。泥灰的墙面上布满发黑的污渍,有一团茅草堆在角落,隐约能瞧见一头乱蓬蓬的头发。
估摸着这是被徐大小姐买回家的奴隶的必经之路。
昨日她从南烛那儿套出不少话,至少知晓了一些邶国的风俗人情,不算两眼一抹黑。
邶国的奴隶是没有人权的,无论主子如何打骂、倒卖,他们都没有反抗的资格,如果反抗就会被就地处死。
正如南烛所说,只是个“新奇玩意儿”。
像南烛这样的家生子,地位都比新奇玩意儿高得多。
徐屿宁震惊非常:从前的晏时哪怕再狼狈,也从没有过不顾忌外貌打扮的时候。
这是被她见到了男装模样,还如此狼狈,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她用剑挑开茅草,语调上扬:“喂,你不扮女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