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药
一碗散发着热气的药摆在桌前,雪似的白瓷碗装得是黑稠的药汁,阿嬷把□□撒到碗面上,用铁勺搅拌成黏糊稠状,端给贾邵,“邵儿,这药阿嬷从仙家那求来的,吃了包好,包好——”
阿嬷浑黄的眼珠急切的盯着贾邵,惨白的灯光零星落在黑沼泽上,贾邵硬着头皮咕隆咽了下去,药在他的食道、胃里蠕动翻搅,让他的面色一阵发青。贾邵的毛病积年累月,常常在半夜痛得惊醒,去阿嬷的床头走上一遭,阿嬷就会听到脚步声醒来,颤巍巍的把开过光的药粉从嫁妆箱匣取出,万万不能放贾邵身边,以免过了病气到药包上,不灵了。
贾邵年纪轻轻就查出高密度胆固醇,和他早死鬼父亲一样患肝病,让阿嬷疑心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让媳妇跑了再也没有消息,只剩下祖孙两人相依为命。
邻里邻居都是知道这件事的,贾阿嬷在屋檐下乘凉,串门的孟大姐用同情的目光和贾阿嬷絮叨,“阿婆,邵小子怕是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哎呀呀,我这里倒是有个秘方,包好的。”孟大姐用手掩着红艳艳劣质的口脂笑道。
贾阿嬷腿脚不灵便,用大蒲扇慢慢拍打着恼人的蚊蝇,听得孟丽萍的话,迟钝的把眼珠子从她手腕上一水儿的金手镯转向她涂得白白的脸庞,眼里发出亮光来,露出仅剩一颗的黄牙来,“果真?你不要骗阿嬷的。”
“骗你我出门被车子撞死的,你知道村里的孙弘伐,他心脏不好,原来是要做手术心脏里植个支架的,不消说大笔的手术费用,这人开膛破肚在台子上还不一定下得来。服了从仙家那求来的药,吃了几天人能下地了,吃饭都要吃三大碗米饭加肉菜。”
贾阿嬷听得孟丽萍的毒誓心下已然信了七八分,“这药怎么好,肯定贵吧。”捏捏自己洗得发白的布褂,局促不安起来。
孟丽萍滴溜着眼睛,“不贵的,不贵的,哎,你晓得伐孙弘的药也是我从仙家那里求来的,一千块一包药,连服十日,保管你孙子药到病除的。”
贾阿嬷发呆坐在屋檐下,看着孟丽萍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被密密的雨丝包围成一团白雾,廊檐上的风铃摇曳着发出沉重的撞击,连串的玻璃珠串隔绝了贾阿嬷和外界喧嚣的人声,老屋里是另一片寂静的天地。忽的,静默被打破了,水,水,我要喝水。贾邵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起初还能站立自理生活,后面干脆躺在床褥上,学也不去上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斜角旮旯里堆着垒砌的硬纸板和一袋袋空水瓶,贾邵就躺在隔开的帘子里侧,消瘦的身子吸附在床板上,皮肤蜡黄,两颊凹陷,头发油腻腻的搭在头皮上,要不是出声,让人疑心他是一具尸体。贾阿嬷盛了水扶着贾邵喝了水,后又躺下了。
贾邵迷迷糊糊看着窗外的雨水,呼呼的风像一把刀子捅开了他的肝脏,尖利,刺骨,噼啪燃烧着他整个人,他又闻到了那股焦苦带着浓浓烟熏的气息,他想,阿嬷又开始熬中药了罢,他又得吃黑黢黢的汤汁了。家门口的路中间铺满了沥干的药材,阿嬷说要把晦气丢在路上,让车碾过,人脚踩过,才能把病灶带走。半梦半醒间他被灌着吞下苦涩难捱的汤水,喝得急了,不停抖动着脊背,阿嬷轻拍着他,口中咕囔“马上就好了,好了,阿嬷给你去求药,马上又能去念书了。”苍老的话语仿佛带着股魔力,让贾邵很快又入睡了。
天光大亮起来,初升的旭阳透过纸糊的窗扉照在贾邵身上,贾邵惊疑起来,疑心家里遭了贼,往常打鸣的公鸡不叫了,撩开帘子外的地面,干干净净,连一丝尘土也没有,塑料瓶和纸板一夜之间消失彻底。这个家本来就不富裕,哪里来的贼要偷不值钱的玩意。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出现在贾邵眩晕的视野中,阿嬷显得那么奇怪,手指间攥着的小小药包,仿佛抓着能给予生命的神秘源泉,她的眼里迸发出惊人的黑亮来,要是儿子能服下药,就能活了,就能在村里和健壮的男人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贾邵的父亲是从贾阿嬷的肚皮里钻出来的,婴儿呜呜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村庄,啼哭声搅动了满天紫黄的霞光,让那天的云彩显得多么神圣,多么美丽迷人啊!幼狗巴掌大的婴儿急切的吸吮着母亲柔软壮硕的胸脯,奶水将他抚养成一个健美英俊的男人,迷倒了村里多少姑娘,从村东头排到村西头,垫着脚张望男人精壮的腰身,像大黑牛一样能夜耕三十多里地,不愁庄稼耕种收割。
贾阿嬷相看好了村里最膀大腰圆的姑娘,让父亲去迎娶,执拗的父亲踏上潮湿辽阔的黑土地,带回了邻村的相好,早就偷摸着滚到晾好的干草堆上喧闹,让无数的金黄草穗盖上两具互相碰撞强有力的□□。阿嬷斜眼瞧相好黑鸦鸦的麻花辫绑住了父亲的手脚,绑住了她身上掉下肉来的身躯,高声叫囔我不同意,预测妖精会将他儿子的精气血吞噬殆尽。女人笑着抚摸着平坦的肚子,告诉贾阿嬷那里有个新生命即将出生,绵延下去贾家的家谱宗族,开枝散叶出另一条河流。贾阿嬷惶惑地接纳了准儿媳,红幡影在村庄前前后后飘散下胜利的喜悦,一台红软轿抬起了红色小腹隆起的女人,那抹幽灵般的红光至今印在贾阿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