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我是新澙人。这个概念在我的心里驻扎了很久很久，直到现在，说起童年、故乡、回忆、墓地、本性之类的词语，我还是想到它，而不是如今的本籍大阪，也不是上了六年学、呆了十四年、留下人生最深的记忆的京都。偶尔我还会跟别人说，我的出身是越后汤泽，与川端康成笔下的女人一样，长在有积雪和胡枝子的地方。

实理还年轻的时候笑我，老爱和虚头巴脑的东西挂钩，是虚荣吧，京都人骨子里的爱慕虚荣。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如此，只是说到家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仍然是白雪皑皑、三味线声铮铮。和实理住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会念叨着想回家，虽然房款的一半由我来付，却总有一种恐慌感，觉得有人随时要把这里收走。

之前有一个和我关系还算不错的导演，他算是靠我火起来，爱讲拉康、精神分析、弗洛伊德之类的东西，说我的骨子里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这种不安感让我显得格外迷人，就像戏里那种快乐的震颤。他的出发点是一种赏玩，而我则第一次看到囚笼中自己的倒影，也被那些人影响着有了一种自恋的感觉。由此这般，我可能带着这样的心情，长久地保留了让我更sexy的不安感，只可惜退圈之后便再无用武之地，仅仅是让实理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实话实说，实理让步了很多。我在屋子里抽烟，不拉窗帘，光着身子到处乱走，在床上拽他头发，他都没要我改。他对我唯一的诉求就是信任他，然后脚踏实地地生活，具体做法是不要违法乱纪，不要在匿名版和人天天吵架。他的要求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后两条我偶犯，毕竟大阪人不可能一辈子不闯红灯，人也不可能永远不看匿名版，篮球赛也讲一个五犯离场。信任他也是一样的道理，我偶尔犯规，吃几个哨响，但只要举手，就永远不会被撤下，已经是相当出色的进步。我毕竟是雪国女子，情感薄凉，难免让人伤心，幸好他是个烈火情人，几盆冷水浇上去，也还是不屈不挠地重新烧起来。大阪人很乐观。

不是说他是一个好伴侣。实理脾气急躁，学识浅薄，一说他听不懂的话题就会开始大喊大叫：“什么东西，我根本听不懂，你再讲一遍，用日语！”自尊心又强，解释得稍显急促，他就觉得你心生蔑视，开始吱哇乱叫，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忍受着我抽烟、熬夜、爱吃垃圾食品，由此可见他对我用情至深，又可以侧面看出我的魅力实在出众，竟能把他玩得团团转。高中时，我最爱干的事就是让他气得跳脚，想发作又不敢，本以为他恨我入骨，结果走到今天这般田地，颇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意思。我问过他有没有考虑陪我拍S&M题材的电影，他当承受方，他虽然不肯拍，但还是配合着尝试了新东西，难道他真的乐在其中？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说不定我真的有一天会安心下来，然后慢慢放下这些胡思乱想。不过后来我又想，也许这样只会让实理再次觉得我一点都不可爱，然后迅速把全部的东西都收回去，我所享受的一切全部再次消失掉。所以我还是要在他的卧室里光着身子抽烟，继续害怕这一切都像蒸发一样从我的人生里消失，这种害怕让实理继续牵挂着我，然后我又会感到安全。

这也太好笑了吧。

我的意思是，实理是一个很好的人。这话说得好羞耻，可我真的爱他。他有千千万万个不好，这些不好却完全没法让我放弃他——我是新澙人，我讨厌雪天，但我是新澙人。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