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开始认识她
2018年的时候,我跟我妈趁着暑假去过一次日本。一开始本来想跟团游,结果临到出发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整个旅行团全被退款了。我妈不知道从哪儿上来一股倔劲儿,说既然护照签证都办好了,那还有什么去不得的,直接掏钱买了机票,按照当时旅行团规划的路线直接飞到了东京。我们俩靠英语和跟着电视剧学的日语,硬是把东横名京阪走了下来,最后一站神户没去成,毕竟最开始因为语言问题也吃了很多苦头。到大阪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快要走了,妈妈的心态也略微放松下来,说要跟着攻略到心斋桥去买东西,到了之后,遇到很多人跟我们搭讪,其中有一个阿姨和别人都不太一样,她会说相当不错的中文,一路上帮我妈妈翻译了很多问题,还想请我们吃饭,聊的话题也很独特,在其他人都问我们中国如何如何的时候,只有这个阿姨不停地打听我喜欢看什么电视剧、爱不爱看体育比赛。我告诉她说,之前和父亲住在一起时我会陪他看篮球比赛,不是NBA,而是欧篮,因为老爸有一个特别喜欢的亚洲选手叫仙道彰。那个阿姨一拍手,说好巧啊,我刚好认识他,他现在回东京了,要不要和他见个面啊?
当然不会见面。我们请她吃了顿简餐,她很坦荡地答应了,吃饭的时候又问我们通信的地址。我们实在招架不住,给了她我们家附近的邮局地址,又交换了电子邮箱。比起在异乡遇到热情好客的当地人时该有的那种情绪,我倒是认为这个阿姨给人带来的感觉有点可怕,因为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会拼命地和在旅途中认识的人建立联系,因此我也觉得这个阿姨有点精神方面的问题。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们也拒绝了她送我们去机场的邀请,带着纪念品和那种又惊恐又迷惑的心情回到了国内。然后我开始上高中,也没动过留学的念头,和其他高考生一样从六点半学到晚上十二点,也逐渐忘记了当年在大阪的奇妙经历。突然有一天,邮局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说有个国际邮件邮到这里了,是给我妈妈的,但因为我妈已经去世,熟悉我们家的邮递员跟工作人员说了,这才没把邮件退回去,发货地点是西班牙。我趁着周末回家去看了一眼,上面的运货单吓得我魂飞魄散——寄件地址是皇家马德里俱乐部,寄件人的名字上印着“Sendoh Akira”。拆开包裹,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仙道彰的皇马21号球衣,旁边还有To签,写着我和我父亲的姓。
随包裹寄来的还有一张便签,也是仙道彰写的,我激动地拿起来,上面简单地写了几句问候,以及“替Uesugi Akira向你问好”。这个名字莫名其妙的熟悉,我拿出手机搜了一下,百度里果然跳出一个词条,图片里的女人正是几年前在大阪遇到的年轻阿姨。她甚至比我妈妈还大两岁,但当时看起来好像才三十出头,如今也一样。百度百科里写她是模特,作家,成人□□,金融学教授,以及油管人气美食博主。她身上的标签过于复杂,我一时间很难把这些资料和当年那个热情到有点疯狂的女人联系起来。我翻出我妈妈的手机,在电子邮箱的联系人里再次找到了她,邮箱的地址里也是这样一串字母,uesugiakira,汉语的写法是上杉辉。我点开邮件的草稿箱,心想,是用英语道谢呢,还是用翻译器翻译过来的日语更好些?
最后还是用英语写了。十分钟后,邮箱里获得新邮件,上杉辉的回复相当快,并且全篇都是中文。她在邮件里说:“不客气!小事一桩!你女儿喜欢就好。我明年有计划去中国玩,到时候可不可以去找你?”
我告诉她,其实我就是她的女儿,邮箱的主人几个月前因为脑部的肿瘤去世了。上杉辉很快又发来一大长串安慰的话,说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会来玩,到时候会来找我见上一面,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说一说,如果她的女儿还活着也应该像我这么大了,云云。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但看到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给我发来这样温柔和诚挚的长文字,又忍不住想到妈妈,于是放声大哭起来,弄花了仙道彰写给我的便签。
从那天起我认识了上杉辉,并且再之后我又认识到了更多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