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零陆
帐前。
夜幕来临,军队里开火烧饭了。黑云沉甸甸地压在廊城中,连炊烟都沉重不已。
伙头营的人提着一个食盒从方渝斯这路过,方渝斯见那云纹形制,知是给张以舟送的饭菜。他沉默一瞬,收了剑,混在了伙头营里边。
张以舟的近卫不下百人,他们分布在张以舟落脚之地,若无准允,闲人根本无法靠近。
方渝斯打算敲晕一个伙头兵,提着食盒进去。
他要去问问张以舟,为什么不救齐蔚?倘若他们发兵,齐蔚尚且有一线生机,可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方渝斯低着眼,眼窝里尽是愤恨的阴影。他准备动手打晕伙头兵时,却见张以舟在的将军帐一片混乱。军医进去又急匆匆出来,手里托着含血的白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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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羌和周大夫他们被赶出去之后,军帐里便只剩张以舟一人。
他一面翻着堆积如山的兵书,一面手握帕子掩住口鼻。随着兵书一页页翻过,他的咳嗽声也愈来愈频繁,接连不断的血溅透了手帕。
“定然有法子,定然有。”张以舟轻声说着。
这场战,打得太突然了。谢卿几乎是带着几万人,在群山之间神出鬼没。今早他们逼近到二十里地,才被斥候察觉异动。他们紧急定下前锋营打头,龙霆虎兵紧随,昭翎军从后。
可当昭翎军疾赴支援时,不下千人突然出现在河地与廊城的山间,以强弩射击昭翎军。
昭翎军在骆羌的带领下,重兵以盾挡住箭矢,掩护步兵反击燕山。当他们朝着弓箭手靠近,又有另五千人出现在后头,夹击昭翎军。
近万人鬼魅般在山中穿梭,将昭翎军打得猝不及防。根本没有人能预料到下一波军队会在哪出现,骆羌能领军建起防御阵型,从纠缠中脱身,已是不易。
加上谢卿对付龙霆虎兵的手段,他仿佛对燕山的危机,早有预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正等着张以舟他们,自投罗网。
谢卿乃燕山前朝元老,亲眼见着司马朝胤入主王宫。司马朝胤敬他是儒学大家,故而尊为太傅,礼遇有加。但谢卿无心朝事,自二十年前,便效仿孔子,在燕山周游,开课讲学。甚至连张以舟,都随老师景松,与谢卿在山中清谈过。
如今想来,谢卿所作所为,不过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张以舟想着,忽然握紧腰间玉佩,明白了谢卿如何带着几万人在山中穿梭——汉明帝刘庄重建刘邦烧毁的褒斜栈道时,依靠“火烧水激”在山中开凿穿山遂洞,缩短了翻山时间。
谢卿恐怕是借着周游名义,访遍山川,在山中凿了隐秘的隧洞,方能带着军队诡秘行事。
该如何将隧洞找出?谢卿筹谋多年,想必不会留下痕迹。他计划如此周全,几乎是稳操胜券。
“咳……”张以舟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上身都弓在了一起,咳得眼睛里都淌出水光。
他恍惚地看见齐蔚揭开帘幔,探身进来,“以舟,你怎么睡在这?”
“蔚蔚,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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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急火攻心了。”周大夫拔出张以舟胸膛上的细针,叹气道,“公子心里有一口血,咳不出,化不去。”
众人围着张以舟沉默下去,谁都知道他这口血是为着什么。
贺知漾拔出刀,道:“开战吧,谢卿左右不过七万人,来一个,杀一个!”
骆羌按住她的刀柄,道:“谢卿正等着你这般打算。”
“蔚蔚、蔚蔚——”张以舟忽然急急喊出声,仿佛在梦魇中追着齐蔚。
骆羌看着张以舟痛苦的样子,问:“周大夫,这可如何是好?”
“再扎一次针,让公子睡下去。”周大夫道,刚欲施针,张以舟忽然睁开了眼睛。
陈旧的军帐里没有齐蔚,也没有浩如烟海的书文。他强撑起身,眼中异常清明,他对骆羌道:“将军,即刻采买硫磺、硝石、雄黄,还有木炭,有多少备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