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零陆
方渝斯电光火石之间,理解了齐蔚的话。他跃马抵在贺知漾前方,同时下令给前锋营,让前锋营先于龙霆虎兵冲出圈外。
“小子,你干什么?”贺知漾怒问。
不用方渝斯张口,贺知漾已经看见了答案——前锋营冲出重围的一刹那,无数重斧向着马腿砍去。
昭翎军缺马,故而前锋营视马如命,他们迅速察觉了对马匹的攻击,并且凭借速度调整战斗方式,减少了马匹的伤亡。
而龙霆虎兵的马身上也披着铠甲,倘若是他们在前冲出,决计不可能如此迅速躲开重斧。这招“斩马腿”原是贺知漾的本事之一,谢太傅竟将它用在了对付龙霆虎兵身上。
他是故意让龙霆虎兵破开这一道口子的,既避免他们临死反扑,又能将他们斩落马下。令龙霆虎兵丧失行动。
“谢卿这个老狐狸。”贺知漾骂道。她挥刀令全军警惕,由前锋营的开道,再杀出去。
贺知漾原打算冲出重围后,反杀回去,但撤军的信号在此时从远方传来。贺知漾犹豫一瞬,生平第一次下了撤退的命令。谢卿太了解龙霆虎兵,他或许还有许多招数等着他们。
方渝斯亦是念及此,他立即率前锋营殿后,护卫龙霆虎兵回撤。
贺知漾也知谢晖不好对付,并不惜面子,立即要求龙霆虎兵撤退。直到离开战圈,贺知漾回头,却见方渝斯恋战,迟迟不走。她定眼看去,忽然发觉,前锋营被拦腰截断,有一半的人没撤出来。
“混账!”贺知漾吼道,“方渝斯!撤!”战场上避不开伤亡,他们永远只能尽可能保全更多人。
方渝斯杀红了眼,可他也明白贺知漾是对的,他必须回去请援兵。“撤!”
方渝斯扫眼过去,见前锋营已经少了至少三分之二的人。他不敢停歇,掉头领军飞奔回去。在距离廊城不远的地方,他们遇见了刚刚撤回的昭翎军。
方渝斯高喊道:“将军!请军驰援!”
骆羌远远看见撤回来的人,便对战况有了数。他挥去枪尖上的血,道:“谢卿正等着羊入虎口。全军撤入城内!”
“骆将军!”方渝斯的马已经受了伤,疾驰中,前蹄弯折,方渝斯几乎是被甩下了地,“将军!齐蔚没能撤出来!”
“我说,全军撤入城内!”骆羌凛然道。
“可是将军,那是、那是张大人的……”
“全军!撤入城内!”骆羌再一次,不容质疑道。
将军的命令不得违抗。方渝斯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拖着一路的血迹奔入城,“张大人!张大人!张……”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拼命喊着,却在进城门时丧失了所有言语——张以舟就在城门口等着他们,他听见了齐蔚没能撤出来,但他一样没有发兵。
他就这样端坐在那,神明似的身躯,沉静不已。仿佛陷入死地的,只是一个无关之人。
方渝斯看着张以舟、骆羌,还有贺知漾,他们明明都知道被围困的结局是什么,可他们全都无动于衷。
这就是他仰望的将军们吗?他好像一瞬间,沸腾的热血都冷透了。
父亲方劲,多年前也曾是昭翎军里的将军。张以渡身陷敌阵之中时,下死令不许锁澜关开城门。方劲只能远远眼看着张以渡自戕,看着费铎峰带走至交的头颅。自此之后,方劲离开了昭翎军,退守巡防营。方渝斯背着方劲,进入昭翎军后,方劲大惊,直劝他退出。他说骆羌的将军幕,也是将军之墓,里边葬的不止是己身,还有无数亲眷与挚友。
“渝斯,你可以承受吗?”方劲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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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渝斯握着剑,狠狠劈在木桩上。手臂上数道深浅不一的刀口崩了开来,模糊的血肉外翻,带出淋漓的血渍。他像感觉不到疼,一次比一次深地砍着。
方渝斯率前锋营撤退时,铁盾横贯,直接将他们截断了。他看不到铁盾内的场景,但他们撤离时,燕山并未追来,显然是剩下那一半人在铁盾包围中拼死反击,拖住了燕山。
到此时,这一半前锋营已经没了消息,派出去的斥候都被燕山阻拦在十里之外。
每隔一个时辰,谢卿便会送十个人头到廊城门口。那些全是前锋营的人,方渝斯叫得出每一个名字。他们跟着方渝斯出征,拼死护卫了同袍,最终却连完身都回不去。
总是跟在齐蔚后边的那个神箭手季方在第二批被送回的人头中,他睁着眼睛,不知在找寻什么。方渝斯记得他,不会说话,总是硬邦邦的,常常为了几口吃食,同人大打出手。分到齐蔚麾下后,才逐渐收敛刺猬一样的性子。齐蔚说季方生得高,吃得自然多,她总是把自己的配给分他一些,还替他抢方渝斯的。
昔日的种种历历在目,方渝斯心口那股怒气越积越浓,他恨不能杀出去,哪怕是与前锋营葬在一处,也好过龟缩城内。
可是将军下令,全军不得出城。
那就这样等着吗?等着敌军将同袍的人头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