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
如往常一样将宝马停在花园门外。对于太太的迟迟未露面,司机以为她又在慢腾腾地化一个精致的妆容了。
她一踏进练功厅,便留神寻找可以向罗导提出请求的机会。可是老天多么喜欢跟人开玩笑呀!你越想寻找机会,就越是要剥夺你一切的机会。罗导拿来了《燃烧》的海报。这是一张黑白的经典海报——在一堆燃烧的木材前面,钟之鸣扮演的丈夫正深情地亲吻着小曼扮演的妻子的面颊。小曼太喜欢这张海报了,因为她少女时代的梦中情人加缪穿越了时光隧道,不可思议地来到她身旁,亲吻她。
她实在找不到任何机会向罗导提出那可怕的要求,因为罗导今天情绪极佳,不断夸奖她及其他演员表演自然和逼真。排练结束后,罗导有事先走一步而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来和演员们聊聊天。当罗导转过身,径直地朝练功厅的大门走去时,她实在没有勇气用声音把他留下来。她沮丧地想,等下次排练再对罗导说吧——下回我一定会鼓足勇气说。
她站在练功厅一隅,心事重重地低垂着脑袋。当一个高大的身影盖在她的身上,她才惊讶地抬起头,发现之鸣来到了她身边。
“你有什么心事瞒着大家,对吗?”他的目光关切而犀利,像医生手中的利器刺破病人身上的脓肿,使脓液引流出来——她的坏情绪也这样发泄了出来,泪水涟涟。
“鱼老师,请你自制一下,不要在这儿当着众人的面哭。我想,我们可以到足球场的观众席上,这会儿那里没有人。”
小曼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忍住了泪水,拎起包,与他向足球场走去。
此时的足球场,薄暮的暗影已织上绿茵茵的赛场,那里没有任何龙腾虎跃,有的只是无人之境的宁静。环形的看台上,数以千计的钢塑椅空着,反射着夕阳最后的光辉,没有哪怕是一个闲人坐在那里。小曼与之鸣选了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坐了下来。
“你似乎陷进什么麻烦事里头了,对吗?”他温和友善地问,似乎想帮她摆脱困境。
“你猜得没错。”她抬起头,以哀怨的目光回望他。她坦白地,甚至在有些地方添油加醋地叙述了前天晚上丈夫如何扶醉而归,如何砸碎清代古董,如何对她发出最后通牒,次日清早如何乘飞机往澳洲谈生意,至今音信全无。她讲到这里委屈极了,泪水断了线似的往下滴。她多么希望能埋进之鸣的怀里哭泣,可是她身为有夫之妇,不敢提出这样的请求。
但他似乎以男性特有的直觉感知到她的渴望,他伸出手臂,迟疑地将她梨花带雨的脸往他的胸怀靠拢,但力度是那么轻,只要她有一丝的抗拒,他便会停止他的动作。但她像一只养熟了的小猫般没有丝毫的抗拒,像一个布娃娃般无声无息地、软绵绵地倒进他温暖的怀里。她全部的动作便是饮泣——静静地、畅快地、由忧伤变为愉悦的饮泣。你见过一个受了委屈的漂亮可爱的女儿扑倒在父亲怀中撒娇似的哭泣吗?小曼的哭泣便属于这种类型。
之鸣耐心地等待着,直至小曼将泪水都流干了,心情也平静了下来,他缓缓地问:“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我打算向罗导提出删去亲热戏份,不然就退出演出。”
“以罗导专横的个性,他不会因一个演员的诉求而修改剧本的。如果你在排练初期提出退出,我想罗导会通情达理地同意的。可是现在离公演只有三周,你设身处地地为罗导着想一下——你让他上哪里去找一个女主角顶替你?”
“我也知道我的退出如同枪毙了《燃烧》,但我要挽救我的婚姻呀!”小曼激动得又哭又叫。
他将她搂得更紧一些,温和地说:“我们想一想有没有两全的计策——既保全你的婚姻,又保证话剧能顺利公演——例如,为你找一位替身来演那场亲热戏。只要找到一个身高、胖瘦、长相与你相似的女人,让她在那场戏中戴上帽子,排练几遍,我想就能以假乱真了。”
“可是匆忙之中上哪里找这样的女子?”
“我的学校有位同事,从师范大学毕业不久,是语文老师。她酷爱文学与看电影,只要我们以实情相告,我想她会愿意相助的。”
小曼如同看见了解决难题的一线希望,她的双眸放射着光彩,脸上露出了容,脸从之鸣的胸怀中抬起来,兴奋地望着他的脸。
之鸣允诺立刻就去找那位女同事商量之后,从体育馆的侧门离开,因为他知道小曼的私人司机就在正门等候。在这多事之秋,应当尽量避免制造出新的误会。
夜像往昔一样降临了,家中每个人各司其职:三个儿子伏案写作业,阿珍在厨房里有许多清洁工作要完成,小曼时隔十多年,再一次打开《局外人》来重温经典,丈夫依然音信全无——不,这只是对小曼而言,他在电话里问过三个儿子,希望他从澳洲带回来什么礼物送给他们。
夜深了,每个人都回归各自的寝室,小曼也不例外。可是她睡意全无。她舍不得将小说的书页折角,于是用一枚书签插在她阅读的那一页,然后将书翻开到有作着黑白相片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