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恐相逢是梦中
风急天高,渚清沙白。舒望兮站在甲板上,看着一重重层峦崔嵬,御风而过。
这是一艘惯于往来江上的货船,分上下两层,下层既载货又载客,设有多个舱室,随卫们现暂宿里面,上层原是船主人所居,起居客卧一应俱有,除小了些外,与一般人家无异,正是舒望兮现所在。
船在江心沿溯而下,两岸猿啸凄啼。
暮蔼初起,云气渺微,她眣丽身影隐现这幽峡雾缈间,叫人不得不想起些巫山行云、高唐神女类的故事来。
船上诸人虽明知罗敷有夫,且她夫君就在船上,是雇了他们船的主人,还是有许多人忍不住偷眼觑她。
舒望兮伸手理了理披风,顾自沉吟。
今日变故陡生,突然被带离宫城,她前段时日的谋划一时尽归成空。
今晨坤宁宫燃起的烟花,与她前日遣人买的烟花脱不了干系,又有她的贴身侍女清歌参与其中,元长阙想必会以为她是蓄意脱逃。
她带入宫的扇穗,应是会被提前发现了。
不知元长阙会作何想法,往后若有必要,又当如何利用?
还有,燕曈。
舒望兮略一低目,望向站在船头的挺俊身影。
燕曈一手按剑,迎风而立,正有条不紊地与属下们交代事项,舒望兮大致听见,是安排他们传信把人马撤回来,又交代了些物资采买的事情,并嘱属下们隐藏行迹,自保为上。
燕曈今日出人意料地死而复现,并成功把她从元长阙手中夺走。
从结果看,他行动前颇做了一番缜密安排。
他们从暗道出来后,就有马车在等候接应。中间换了两轮马车,又下车步行了一段,最后才上了这艘货船,沿洞江直下,若进了庭湖,元长阙要再找到他们形迹,就大为不易了。
属下们一一领命去了,燕曈转身,向她所在的方位走来。
自离开栖鸾宫后,他们领着十余名护卫一路奔逃,还未有机会单独相处交谈过。
但已足够舒望兮知悉他这半年来的遭遇。
燕曈他,这半年来,过得很是不易。准确地说,这一年多来,他都过得很不易。
一年半前,先皇后薨逝。舒望兮迄今记得他如何在灵堂前,彻夜伏地长哭,如松如竹的腰背,弯了成一道痛苦的弓。
自先皇后离世,朝堂上的风向,不知何时开始,慢慢地转了。立燕曈为储的声音,一日日低了下去。
然后,就是半年前,北玄越界入侵,燕曈领命率军抵御。
出征前一夜,正值月圆。
燕曈在月下与舒望兮告别,抵着她的额头承诺:“等我回来,六个月圆之后,我一定会回来。”
可惜啊。回来的是他的死讯。
舒望兮神色嘲谑,谁也料不到,竟有人如此鼠目寸光,为了争权夺位,敢于自毁长城。
淮安城如此重地,他们也敢听信元长阙的鬼话,断了燕曈的后援。
结果就是淮安被困三月,城中守军死伤殆尽,水尽粮绝,先于燕曈死讯传来的,是淮安城破,元长阙一路长驱直入,直取梁都的消息。
燕氏皇族惊惶失措,弃都迁逃。梁都百姓大半跟着西逃,徒留余下之人,抵抗两月后,终被攻破。
先皇在先皇后薨逝后,便沉疴日重,刚迁至陵京,便告驾崩。
离乱之中丧事潦草举办,守丧也不过十日便算了。
可笑的是,三皇子也没有登上皇位,被指为新君的,是此前默默无闻的五皇子燕晗。
燕晗出身不显,生母不过是个宫女,生下他后便撒手人间。
先皇后慈善,将燕晗养于膝下。
不久燕曈出生,作为宫中惟一的嫡皇子,备受尊宠,光辉熠熠,燕晗自是被比得黯淡无光。
万没想到最后,燕曈战亡,三皇子黜落,倒是燕晗,承先皇后余泽,得登帝位,虽然不过是个流亡朝廷里,朝不保夕的皇帝。
三皇子并卢尚书等人,白白葬送这江山,也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至于燕曈,他在淮安城中,几乎要死了。
其时被元长阙一箭穿胸,摔落城头。侥幸的是箭锋略偏心口,他只是闭气过去。元长阙急于行军,粗粗看过后,便让人将燕曈葬了。出于对这位对手的尊重,他未让人毁燕曈尸身。如此,才在鸿鹄卫将燕曈从薄土挖出来后,发现竟还有一口气。
燕曈昏迷一月醒来后,天地已换。
元长阙已攻至梁都,围困京城,燕氏皇族已逃。
梁都其时被围,消息不通。燕曈不知舒望兮下落,燕氏宗室尽迁陵京,他只以为舒望兮也已随之西下。
他遣人往陵京报讯,自己收拾淮安梁军残部,在敌后扰断北玄军队后援粮路,拖延其攻势。
待梁都被破,燕曈得知舒望兮竟还在京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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