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少厌抬头看他。

他在雨中已经淋了很久，虽然现在有人替他打伞，但是依然有雨水陆陆续续从他四处散乱卷曲的发梢上滴落，浸入鲜红色的曳撒里消失不见。

他巴掌大的面孔因为雨水的冷意而显得比平日里要青白许多，所有的血色都已从他的脸颊上退走，只有眼尾还泛着淡淡的红色，睫毛全都湿漉漉的垂下来，上扬的眼角也因此出现了一种楚楚可怜的情态。

纤弱，薄脆，破碎，鬼气森然。

但他的眼神却完全不是这样。

可以说是恰恰相反。

像是沉重的乌云，又像是完全无光的深海，极黑的眼眸里蕴藏着重重叠叠的闪电与巨浪，透着极其尖锐的锋芒。

好似下一刻他就要直接扑上来咬断谁的喉咙。

少厌明白了，这一刻的他，是监听把控江湖庙堂几万里的东厂提督，而不是日日买花耳根通红的俊秀宦官。

于是她只能回答他的问题。

但那语气依然冰冷彻骨。

“一本黄历。”

“什么？”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漂亮的脸孔轻微的扭曲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扭曲打破了那愈聚愈深的闪电巨浪，林寒的眼神里多了一点茫然。

于是她只能再回答一遍。

“一本黄历，你想看吗？”

林寒的脸孔却更加的扭曲起来，眼瞳控制不住的扩大:“你给了他二十个榜上有名的杀手，那怪物就只给你一本黄历?！”

他现在好像又变回了会突然害羞突然寡言的买花人。

少厌微笑起来，艳红的唇角和狭长的桃花眼全都快快乐乐的勾起来，像一只狐狸。

她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想看吗？”

她同时伸手去摸他的手腕，一把就将怔住的他拽到自己伞中，动作有点大，导致对方四处乱卷的冰凉发梢一下子全飞到她脸上。

但是狐狸不在乎，狐狸现在只想去东厂看黄历。

林寒被她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就看到她半张脸都被他的头发纠缠着，另外半张是熟悉的惨白。

鸦青色衬着雪白，衬着鲜红，让少厌看起来有种格外诡异的美丽，更像精怪了。

这精怪现在正轻轻摇着他的手腕，冷冰冰的问他:“去看嘛？”

一定是这回转的尾音太过勾人，林寒居然真的直接带着她回了东厂，直接带着她进了自己的屋子，直接拉着她坐在桌前，还顺便吩咐小宦官替她收了伞放在门前。

直到少厌把盒子摆上桌子，打算打开的时候，他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督主，你这样抓着我我怎么开盒子?”

“而且，你能不能先把湿衣服换了，等会都要把黄历弄湿了。”

实际上在她开始摇自己手腕的时候，林寒就陷入了莫名的昏沉状态，五感也开始放大起来，耳边尽是她冷冰冰的语调，眼中尽是她诡异异的美丽，甚至连呼吸之间，也全都充斥着她杂乱乱的花草香气，一丝丝一缕缕的顺着呼吸灌满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又开始像初见的那天一样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带着她回去的，也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还紧紧的攥着对方的手腕。

所以说冷冰冰真的很好用。

话音落下，林寒惊醒，像触电一样瞬间收回手，猛的站起来窜到了屏风后面，耳根和脖颈烧的通红，整个人热的能直接烤干头发。

见他放了手，少厌就去开盒子，完全没有理会他在屏风后面的别扭与害羞，只是说道:“快点，不然我不等你了。”

她甚至自如的开始吩咐门外值守的小宦官进来替督主换衣。

小德子闻声进来，头跟眼都老老实实的垂下来，不敢瞄她一眼，自是去了衣柜那里，取了一套洗好烘暖的贴里出来，恭恭敬敬的送到屏风后面。

林寒沉默了半晌，劈手就从小德子手里夺下衣服，转身去解自己的扣子。

可怜的小德子差点因为这一夺直接扑倒在他家督主身上，好不容易稳住下盘，立马被督主挥手赶出了屏风，叫他去拿毛巾给自己擦头发。

在林寒换衣服擦头发的时候，少厌正直直的盯着封面上的“吉星高照”四个大字看，手里无意识的转玩着那一瓶药水。

传闻《光明典籍》是四十三年前的那一位圣女，殚精竭虑，日夜不休，整整花费了三年时间方才撰写而成，写完最后一个字，她便吐血而亡，闻讯赶来的教主为了感念她对圣教的奉献，当场封已故的她为善母明使，并将庇麻节延长了三月之久。

这本典籍一问世，不知为何，仅仅两年时间便传的人尽皆知，于是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从最西边的黎诏到中原，从中原到最东的花越之地，人人都想得到它，以至于江湖大乱十余年未曾停歇。

直到灌江门门主宫元先在十三岁时假意走投无路众叛亲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