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种柳(5)
“西凉道时疫横行,淮阴|道的海上商路又被海贼阻断,丝绸火器销路不畅;剑南道本是赋税重镇,现如今却矿匪成灾。今年日子是不好过啊。”
太子叹气,目光落在二皇子手中的牙雕折扇上,“扇子不错啊,以前没见你用过。是古董吧?”
二皇子不阴不阳道:“简尚书家的传家宝,上有前朝诗圣题字,为了给兵部同僚发俸,义卖了。用五万两银子换来的,算是为朝廷尽一点绵薄之力……我倒是听说,六弟又换新座驾,太子可知道?”
六皇子的母妃曾是先皇后的陪嫁大丫鬟,殿前承欢后被董相认作干女儿。有这层关系在,太子与六皇子是天然的同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六皇子正愁没机会显摆,当即不打自招:“我不是在工部做观政吗?见着给父皇修金阙化身留了点边角料,我寻思,堆在仓库也积灰,就请匠士给我造了一尊六足辇,十六缸天枢炉,配四名驭夫,四名炉工,比麒麟辇脚程快,还稳当,备满劫灰围着京城跑一天一夜不带停的。”
说着,他颇骄傲地扭头,胳膊肘拐拐宁沉:“积羽就是坐着祂来的,你来说说,怎么样?”
宁沉哪知道这二百五是以公谋私,挪用了碎星钢造的辇啊?
他见太子两眼都快喷火了,也不便火上浇油,只能装傻:“啊,我昨儿没睡好,有点晕辇,晃晃悠悠就到地方了,没觉着有什么好不好的。”
见太子吃瘪,二皇子扇子摇得欢实,接着忧国忧民:“土地兼并,又碰上灾馑荒年,剑南道有大运河沁润,本是最物阜民丰的,而今却多出百万户流民。”
反正当家的不是他,柴米再贵也罪不到他头上,话里话外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二皇子转而问楚景炤:“四弟,你是用兵行家,剑南道矿匪自麟德以降,屡剿不绝,降而又叛。你可有什么治匪患的良策?”
楚景炤:“麟德在何处?”
二皇子一噎,被口水呛着了。
六皇子抢白道:“这我知道,麟德不是个地方,是前朝年号。”
太子神情端肃,已有人君之相,用兄长训话的口吻道:“父皇承续大统前,天后周氏擅权二十余年,妄称帝裔,死后以太妃礼制葬入文帝陵,麟德一朝是伪帝篡国,我大舜正史,天后篡权期间,仍以文帝朝永徽纪年,没有‘麟德’的说法,罔顾礼法,信口胡言,不成体统!你在尚书房念的书都念狗肚子里去了?”
六皇子连声告罪,自请责罚。
二皇子:“……”
太子这一席话看似针对六弟,指桑骂槐,取瑟而歌的对象,其实是他。二皇子阴了脸,一言不发。
天家兄弟吵嘴,跟百姓家差别也不大,无非是把国事当成家事吵,显阔。
桌上就宁沉一个外客,埋头听了半个时辰的热闹,生怕哪位爷说出点什么大不敬的话,自己先被灭口。只默默吃点心,装耳背。
“甭管什么时疫,旱灾,匪患……我大舜幅员辽阔,万兆子民,安居乐业,四海升平,这点小灾小患,无关宏旨。大势,总是向好的嘛。”
六爷记吃不记打,总结陈词完,双眼瞄着殿柱后摆放的几坛酒。
“四哥,这是不是你从桂花村路过时,打来的绿蚁酒啊?眼下人都在,不开坛让我们品品吗?”
许是正巧应了楚景炤的意,他挥手让近侍开坛。
绿蚁是未过滤的新酿浊酒,不辣喉,清冽可口,桂香盈齿。众人都换去琉璃杯,用上盖碗大小的骨瓷酒盅。
六爷蹭到了美酒喝,见四哥无话,起身说起祝酒词:“阖家团圆,兄弟齐心。良辰配美酒,哥哥们,我先干为敬。”
鲸吞豪饮完,爽快地翻杯示意,不知在哪家勾栏瓦舍学来的江湖姿仪。
见太子、二皇子皆尽饮下,宁沉不好扫兴,舔舔杯沿,算意思了一下,这才坐回座位。
可楚景炤仍直身举杯,冷眼睨着他。
桌上的皇子们都觉出气氛没对,也扭脸看向他。
宁沉只得起身,祝道:“今日积羽与诸位殿下同席,有幸得见天骄风采,为此当浮一大白。”言罢,一饮而尽。
侍从倒酒,楚景炤又朝他举杯。
宁沉赔笑着告罪:“下官体弱,痼疾缠身,实在不胜酒量。殿下美意,下官心领了。”
楚景炤不饶。
场面一度尴尬。
六皇子小心翼翼道:“四哥,积羽目今的确不大沾酒了。”
楚景炤至若未闻,仍八风不动地站着。
宁沉无奈,捧起那杯桂花漂荡的新醅佳酿,如吞鸩毒般,将其倾入喉头。
楚景炤再敬。
酒盅本就大碗,这已是第三碗了。用膳时,宁沉神思不属,没怎么吃,只混了个水饱,而今酒劲透体,刺得四肢发颤,一个脑袋两个大,暗沉沉地在心中骂娘,又不得不乖顺捧杯,小口小口勉力将碗中绿液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