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种柳(5)
干。
终归力有不逮,身形晃了晃,玉山倾颓,倒伏于樽前,意态迷离。
醉酒后,宁沉再扮不住京油子的市侩无赖相,灵机外泄,气度出尘,是绝世的风骨。脸红一瞬,看呆了一桌的人。
席间无话,突然静了下来。
连一旁伺候的太监也不敢再添酒。
楚景炤眉宇压得极低,像是含怒,跟此事卯上劲了,踱步来,夺过酒坛,亲自给宁沉满上。
可他的袖角,突然被人扯住。
宁沉星眸微翕,舌尖半吐,也不知道意识还在不在,声音细若蚊呐,梦呓般囫囵道:“楚景炤,八年。好长啊。”
大殿渊深,不大透光,纵然午后日头正旺,殿柱仍点了汽灯,腾起雾蒙蒙的烟,一切都显得不真切。
摘星台上的金童玉女正在诵经,亦远亦近,从天边传来,婉转得不似人声。
楚景炤觉得是头一回看清宁沉的脸。可他其实没变,跟记忆里一样,骨相单薄,睫毛长而细密,行走坐卧少根骨头似的没正行,带点无赖气,瘦落不胜衣,却不显得病态,是几百个画院国手用工笔也描不出来的窈窕——俊得很细致。
殿内的珐琅彩自鸣钟,机括声啪嗒啪嗒,时间恒常地走着,又仿佛永远卡在了原处。皇宫好似神仙洞府,有点山中一日地上千年的意思。
宁沉撒开手,鸦羽般的睫毛翕动,嘟嘟哝哝地半睁开眼。目光撞上的须臾。
像地久天长。
楚景炤蓦然背过身,放下了酒坛。
“我好像有点醉了,六爷,劳您驾,送我一程。”宁沉转眼间跟没事儿人一样,半醒半醉,撑起身招呼六殿下。
“得嘞……嘿,奇了怪了……我这…起不来呀。”
楚景炤随手搭在六皇子椅背上。六皇子不管是蹬腿,还是撑桌,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岫玉地砖和楠木桌面像是都成了棉花,将他的力气全都吸走了似的。
他涨红了脸,愣是没能挪动分毫。
二皇子望着眼前一幕,面色讶然,他亦是习武之人,约莫是被楚景炤的内劲惊了——抚椅留劲,化力气于无形!天胤城内高手云集,有此内功者,只手可数。
太子凝目失语,不知是在想什么,亦没有出言调停。
局面险些僵住。
所幸一名粉袍道童,骑鹤形鸢,飘然驾临殿前。
内官监太监们手忙脚乱,洒清水铺金毯相迎。
道童一路走,金毯一路铺,直至铺到五人桌前。
童声稚嫩,语调苍然,老气横秋道:“玄戈,天君有召。”
玄戈是楚景炤表字。天君是老皇帝的法号,全称为:“圣德无量昊天神君”。
盛雍帝每年兴起,都会办一两场法会,每回都给自己起取一次法号,封一次仙,诸如“十方真武道玄大帝”“自然妙有无上至尊”云云。昊天神君算是皇上最中意的仙衔了。
五人纷纷上前,双手抱拳举至与眉眼齐平,鞠躬深深一揖,行稽首礼。
宁沉脚步踉跄,弯腰时,顺着劲就要摔下去。
楚景炤抢先一把撑住他,回身将他托起,半抱半扛,单臂圈揽着,踱至道童面前。
道童许是没见过这场面,对楚景炤有些怵,仍颤颤巍巍端着肃穆威严的架子,只是水汪汪的眼睛,不住地眨巴。
“上人容我一炷香,送他回去。”
宁沉像是醉熟了,安安分分地在楚景炤肩上趴着。楚景炤从腰间顺袋中,取出一物,递于道童。
“先将此物递呈陛下吧。”
那物什不小,黄铜质地。道童掬起双手,接了过来。
楚景炤则肩起宁沉,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
留下殿中三位皇子,眼睛瞪得溜圆,目光落在道童手上。
六目相对,瞳孔地震。
为了送人回家,驳了皇上的诏,就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
更吓人的是,他们万分确定自己没看错,道童手上捧着的东西,楚景炤轻而易举送出去的物件……是北境百万兵权的象征,古铜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