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市水街童子师
若是凌空望去,整个浮岛被中央的水街一分为二,水街两旁是连成一体的整排店铺,大部分店铺门口都悬着一支燃烧的白烛。雪的叔婶二老所有的这间木屋,便是其中一间,位于水街的西侧。
雪的叔父和婶母离开铺子后,一同去往东边的紫同道场,人界来的道长们在数十年前开辟了此处,以供自己修行修炼。
“老头子,尘颜她这是不怪我们了?”秀婶手中拿着白绵纸趋步跟在后,思前想后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问出了口。
吴叔父闻言猛地站住脚步,他回过头怒道:“秀英!你!你是不是又生了小心思了?我都还没说你刚才……你看看你刚才是什么反应?你以为尘颜是来找我们报仇的吗?”吴叔父向来秉性温良,是岛上的老好人,现在却越说越激动,不禁举起手指着老伴,痛心疾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出去了,隔三差五地去夏姑那里打探。你要走就走!”
吴叔父从她手中一把扯过白纸:“我自己去!”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秀婶没料到老头子会发那么大火,愣了一阵,低低嘀咕了一声:“走就走,哼!”便趁着暮色,急匆匆赶往水街北面的最后一间铺子去了。
“夏姑,夏姑……”秀婶边唤了两声边叩了叩门,听见里头应了一声,她便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同吴家二老家中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屋子略大了一些,屋子最里面的角落立着一个放满册子的书架。被称作夏姑的女子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丰姿犹饶,腰间系着一块绣花的绸襜。她正坐在桌前,借着昏暗的烛火将一张张黄纸折成钱粮元宝。她见是吴家的秀婶子来了,便放下手中的活,捋了捋鬓发,示意她坐下。
秀婶急急开口:“夏姑,他大侄,尘颜……她没去轮回,她来浮市了……”
夏姑闻言倒也没多大的反应,她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们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么?临了又后悔了?”
“没有没有。”秀婶摆摆手,“你是知道的,当年我和老头子摆脱了心魔恢复神识,是有机会重入鬼门的,后来留在浮市正是因为过不去心里的坎。尘颜她魂离魄散不知去了何处,而我们罪孽深重之人却可以好好地重入轮回……”
“那她作何回答?”夏姑打断了秀婶的话,想了想,不等对方开口又接着道,“看你如今的反应,她定然是原谅你们,不怨你们了。”
“是的,她说她早已不是尘颜,过往恩怨也不再提了。”秀婶想到此处,面上微露喜色,不禁多说了几句,“说来也是怪,她这次回来的魂相是个男子,虽有几分像倒叫我一时没认出来。他身穿白袍还受了伤,也不知这些年做什么去了。”
夏姑听了秀婶的前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思忖:“着白袍……那前日册子上出现那个雪魂官就是他了?”
夏姑是除了那些人界修士外,唯一一个自愿走进浮市的人。她生前是个教书先生,吴县主簿受命入主内城户阁时在临界瞧见了她,见她颇有学识,便将她也带入内城,让她做了这浮市的岛主人,掌管着岛上人鬼的进出。
夏姑见秀婶絮叨完了还坐在桌前,丝毫不见走的意思,不禁嗤笑了一声:“不管他这些年做什么去了,如今人已经回来了,你还坐在这做什么?怎么不去通知你们家那些留下来的亲眷?你是觉得人家不怨你们了,又想出去投胎了?”
秀婶的心事叫夏姑说中了,虽受了嘲讽也只得讪讪赔笑道:“夏姑可别这么说,老身只是来问问,这些年我给自己攒的钱财可够脱罪往生去了?”
人界有人界的规矩,而地界也有地界的规矩。比如这浮市,岂是人界的修士们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修士们为了入荟修炼,便同主簿商议了个法子。来这浮市的人若要出岛,那须得给自己烧一份钱财,譬如锡箔纸折成的银锞银锭。可是活人是不能拿到阴资的,那这份钱财便就成了无主之财,再经由道士们写的清净奉,将此些钱财托去给九殿收用。
吴家二老以及其他留在岛上的死魂,虽不知他们各自留下的目的为何,倒也都因此在水街寻到了出路。吴家二老算得上是最早在浮市开阴资铺子的,因而与众多修士相熟。秀婶便经常等修士们烧完纸,看看若是有多的,就偷偷请他们给自己也捎上一份。
“往生大概是够了,这罪不罪的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夏姑低头掸了掸自己的绸襜,重新拿起黄纸折了起来,“我也就是个传话的,给不了准信。你们这可是重罪,谁知道下头还会不会叫你们去受刑呢?”
夏姑说的不假,秀婶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当年确实是她出的头,将尘颜绑去湖边的,可那也是……那也是因为恨她害了自己的孩儿……她自己也不知道后来怎么会有人去放她的血……她也没想到最后会闹成这样……
夏姑见秀婶还傻愣着发呆,不由得没了耐心。她平生最不喜的就是这种人,要不早去受罚转生,要不就安心留下赎罪。秀婶在这浮市数十年,来问了不下上百次,到现在也没下定决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