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
一桌人吵吵嚷嚷地聊了十分钟,桌上的下酒菜已经见了底,老板娘终于把龙虾端上来了。
每个大排档的龙虾从个头到口味都大差不差,像是同一个模子里粘贴出来的。
吕景然扒了两个放在碗里,看着这帮同事像半辈子没吃过饭一样疯狂抢食,十斤小龙虾眨眼间只剩下汤,剩下的全在桌子上,和一次性手套难舍难分。
他的同事们在处长面前从来没有包袱,该吃吃该喝喝,话题一拐八百里远,从股票聊到了侄女的期末成绩,却没有一个人提起明天的外勤——
人世间的烟火气大抵如此,只有微不足道的小事才是所有人挥之不去的念想。
吕景然喝了几口酒,热意上头,他垂着脑袋,耳边的吵闹声渐行渐远,一个白色的影子却像幽灵一样不合时宜地钻进来——他又想起了过去几年的往事,和胃里的酒一样热,热得他想不顾一切地跑回家,亲眼看看那个老房子还在不在。
看看过去的自己还在不在。
吕景然出生的第一年,他的父母就在封印混沌的任务里去世了。
他对自己的父母毫无印象,只知道父母是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被同一对夫妻收养。那对夫妻似乎身怀奇术,能凭空召雷降雨,当时思想还没有解放,有不少人迷信怪力乱神,都说他们是山里走出来的山神,是给百姓们送福泽来的。
然而福泽从来都伴随着灾难,他们信仰的神祇也不过是平息灾难的普通人。
战争结束以后,这对夫妻带着所有家当北上,在成海买下一间老房子,加入了当时受到战火波及,危在旦夕的百鸣司——
百鸣司取“百家争鸣”之意,意为司内众人各有手段,然同舟共济,共克混沌之灾。
百鸣司创立时间已不可考,吕景然只知道百鸣司在建国数年后与世界混沌封印研究管理局合并,成为了封管局的一支,而他的双亲子承父业,加入封管局,一直干到两人死于非命,他因家中无亲无故,差点走上和父母一样的道路。
后来时衍的父母念在昔日同僚的份上收养了他,吕景然认识了时衍,也开始了自己与封管局纠缠不休的缘分。
可惜有得就必有失,没有什么情谊能在浩瀚的时间里始终如一。
时衍的父母在收养他之后的第五年去世了。
也许是他吕景然命里带克,养他的人这一生必然得不到善终,时衍的父母在任务中去世以后,家里的重担就落在了还未成年的大女儿身上。
时初就是在这样窘迫的条件下将他俩养大的。
印象中,时初一直是那样,喜欢穿白色的连衣裙,唇角带笑,明明是个很随和的人,但吕景然始终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就像一缕烟,一团雾,轻飘飘地从人群中滑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吕景然已经不太记得时初的性格了,只记得她是一个很“淡”的人——
说话淡,做事也淡,除了白色的连衣裙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她就像一张勾勒在白纸上的人形,没有色彩,也看不出喜怒。
想来时衍的性格,也是受了她的影响。
吕景然被毫无色彩的人养大,却给自己涂上了一层层五花八门的伪装。当他再看见时初那张一如往昔的脸时,居然已经忘了自己的模样。
“说实话,是有点怕啊。”
穿着西装外套的大哥吃得正酣,猛一听见这话,头扭得太快,差点把脖子闪了。
“什么玩意儿,周处,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吕景然噗嗤一声笑了,笑完了又觉得有点没意思,低声道:“我也是人,是人就有害怕的时候,不怕死,也会怕别的。”
吕景然说完以后就不想再说话了,他放下筷子,默默地靠在椅子上听同事们聊天。
这是一段不属于他的悲欢,如同千年前的塞外,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轨迹,所有事都如大厦将倾,不可阻挡地向内坍塌,唯独他游离于群星之外,成为了轨迹的观测者。
观测者若有悲喜,那恒星又岂来万年不变的光辉?
一顿饭吃到了晚上十点,大伙儿终于意犹未尽地从饭桌上撤下来准备回家。吕景然刚把一只胳膊塞进袖子里,猛然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
周处长家住在哪儿,他应该不会因为找不到家门露宿街头吧?
“来来来小杨,你开车带周处回去,剩下住一块儿的就拼个车,明天局里给大伙儿报销!”
吕景然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那位名叫小何的同事似乎跟他是一路的,他驾轻就熟地带着吕景然走过马路,来到了分局旁边的停车场。
夜晚的分局小楼关着灯,透出一股阴森森的不祥之气。之前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已经收摊了,漆黑的马路再一次陷入寂静。
“我就知道王组长今天晚上要喝酒,大伙儿都喝就我不喝,怪不痛快的。”
小何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