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彼端（37）

在前去钟塔区的落叶园公墓参加缇娜·马尔柯姆夫人的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久违地，弗洛尔梦见了发生在多年之前的另一场葬礼。

她的祖母躺在一块铺着紫色丝绸的薄板上，双眼紧闭，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而褪为灰白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不带任何佩饰，衬得她的面孔看上去前所未有地干瘪而苍老。在那块载着祖母躯体的薄板被放入早已挖好的深坑时，弗洛尔流下了悲伤的泪水。泥土被一抔一抔地填回了深土坑里，落到了覆着一层轻纱的祖母的躯体上，逐渐将她掩埋。

弗洛尔知道这是早已发生过的事。在最终，深坑将会完全消失，地面将会重新变得平整，不会留下任何有人被埋葬于其下的痕迹。但在梦境之中，她的记忆捉弄她，让她看见当一抔泥土落在祖母覆着无色轻纱的面孔上时，后者竟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鹰隼般锐利而威严的金色眼眸愤怒地注视着弗洛尔，让她不可抑制地双腿发颤，感到了强烈的怯懦。

“您怎么能不切实际地期望我能做到连您都无法做到的事？”弗洛尔低下头，问躺在深土坑里怒视着她的祖母，“我永远都不会对我的选择感到后悔，也永远都不会乞求您的原谅。”

死者不会开口答话。但在梦中，弗洛尔却清晰地听见了祖母的声音。“你仍然是个自私而又愚蠢的孩子。”她说，声音严厉刻薄得一如往昔，“你逃啊逃，最终却逃到了杜尔歌林德，那个满是暗影的地方？肇端。你可知晓它意味着什么？”

“请您告诉我。”弗洛尔说，带着恳求。

“这不该由我告诉你，孩子。”泥土仍在不断落下，躺在深坑中的祖母抬起了一条手臂，指向了弗洛尔的身后，遍布皱纹的枯瘦面孔上流露出了一副嘲弄的神情，“去问那个人吧——去问我为你选择的指引者，她将会教给你你必须知晓的一切。”

隐约地，弗洛尔听见了一阵轻盈而熟悉的脚步声，有人从身后接近了她。她不敢回头，只因她对身后之人的恐惧更甚于对她的祖母。是恐惧，还是深切的羞愧？弗洛尔不愿面对心中的答案。

“你们都已经死了，已逝之人无法告诉我任何事。”她鼓起勇气，对她的祖母说道，“而我也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遵从你的意志而活的孩子了。”

躺在深坑中的祖母仍然保持着抬起手臂的姿态，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微笑。“已逝之人当然能够告诉你一些事，只要你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在弗洛尔的身后，另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林兹·伊努赛尔就做到了，不是吗？你已经亲眼见证了他所拥有的力量。”那人将一只手放在了弗洛尔的肩膀上，稍稍施加力度，让弗洛尔不得不朝她的方向转过了身。“终有一天，你将会知晓……”

与那双温和而明亮的蓝色眼眸隔着阴影、梦境与遥远的时光再度对视的瞬间，弗洛尔醒了过来，而后并未再度入睡。这就导致早上在与林兹一同乘马车前往落叶园公墓的途中，她一连打了五六个哈欠。

“昨天又没睡好吗？”坐在马车中，林兹问道。他今天罕见地换了一件深蓝色的大衣外套，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用一根细绳束于脑后，整个人看上去变得严肃庄重了许多。

“嗐。自从知道了‘另一边’的事，我就很难睡得安稳。”开口回答时，弗洛尔没忍住又捂嘴打了一个呵欠。严格来说，她昨晚所做的那个梦并不能算是个噩梦。但它却比纯粹的噩梦更让她感到心烦意乱。在过去了这么多年之后，弗洛尔没想到自己竟仍然能够在梦中清晰地回忆起那两位已逝之人。打完哈欠后，她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没关系，我相信我终究会习惯这一切的。”弗洛尔相信她终究会遗忘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只要她能活得足够长久。

“但愿如此。”林兹轻轻颔首，看向了车窗外堆积着皑皑白雪的街道。雪在昨天就已经停了。与那场突如其来的雪暴横扫杜城之后的最初几天相比，街上的积雪已经变薄了一些，行人与车辆也都多了许多。但天空仍然是灰蒙蒙的。厚重的云层积聚在杜城的上空，毫无消散的迹象，让人觉得或许说不准什么时候雪就会再次落下。不久之后，他们就抵达了落叶园公墓。

这是一片占地广阔的墓园，位于钟塔区的边缘——亦即城市的边缘，成千上万的死者在其中长眠。弗洛尔跟在林兹的身后，穿过了一座座矗立的墓碑。有的墓碑带有浮夸绮丽的雕饰，向经过之人显示出埋葬于其下的死者生前必定过着相对富足的生活；有的墓碑则质朴无华，只是一块长条石碑，标记着彼处有人长眠，边角甚至可能有所缺漏。雪一视同仁地埋没了它们的底座。

这是弗洛尔第一回拜访一片规模如此之大的墓园。行走于其间，冬日的寒风拂过了她的脸庞，带来了一阵苍凉冷冽的气息。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惟恐惊扰死者的安眠。有高高的榉树散落于墓碑之间，光秃秃的枝杈上落满了白色的雪花。当寒风吹过时，树杈轻轻晃动，让原本堆积在其上的冰雪落向了地面，差点砸上弗洛尔的肩头。

之后，弗洛尔听见了乌鸦沙哑的叫声。一只乌鸦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