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国·姜烟(五)
凌霄寨改过名字之后,便叫大同寨。
这是姜烟取的名字,她离开寨子的时候,周秀隔着老远喊住她:“喂!你不是说要给寨子改个名字吗?”
她转过身来,看见周秀又是两手插腰,喘着气,像是急追出来的。
姜烟抱住手,摇头表示无奈,面上却早已浮出了明快的一丝笑。
“就叫大同寨吧!”她爽朗一声回应,便又牵起绑了那参军的绳子,转身大步迈出,脑海里回想起的是当日周秀在她面前侃侃而谈,说道将来称霸一方之后,所辖四境之内定是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的一派清明景象,他所坚持的匪道,也定会发扬光大。
那日姜烟救了整个寨子的性命,大家伙儿劫后余生甚是感激涕零。那个被寨子收养的小女孩花花,迫不及待地扑到她跟前,抬头望着她,嘴里笑得露出两个小虎牙。
只不过花花看她时流露出的目光,让姜烟觉得分外似曾相识,大感不妙起来。
果然等她抬头一看,凌霄寨众人早已悄悄地围拢过来,那一对对目光皆如明镜当空,反弹着日头的灼烈,刺得姜烟眯起了眼。
于是便有千言万语响在姜烟耳边,最后都只化成一句:英雄!留下来罢!
姜烟眉尖微凑,脑海中飞快想好了如何推脱,开口便说,自己有官命在身,上有老母,下有细弟细妹嗷嗷待哺,如今举寨上下虽为匪寇,但任侠好义,气势如燎原之火,她亦颇受感染,可养育之恩大于天,顾念家庭和前路,实在不能久留,须速速返回复命,望得诸位见谅包涵。
众人听罢皆噤声,左顾右盼,忽地那周秀却说了一句:“让他走罢。”
姜烟看他一个人杵在角落,牙齿咬住握成拳头的手背,眼神避到一旁,最后干脆背过身去,吸吸抽抽地耸动着肩膀。
应该......不是在哭吧,姜烟心想。
“小兄弟,是我们凌霄寨的恩人......”
“既然他要走,哪有强留人家的道理......”
“那岂不是恩将仇报了......”
他仍是背对着众人,呜呜咽咽地说了一通话,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阿宝上前来,单膝跪在姜烟面前,语气铿锵:“恩公!一路走好!”
于是众人皆跪,洪声齐喊:“恩公!一路走好!”
姜烟将阿宝扶起,摸了摸鼻子,嘴上便说:“珍重,大家珍重。”
而后花花递过来一把银鞘的小短刀,说是老大让她送给姜烟的,可以留作一个念想,姜烟摸了摸她的头,瞥了一眼仍在角落中伤神的周秀,终于和那参军一起离开。
回到邺京,姜烟先将那参军押付神荼司,而后再回王府,可于这两处她都没见到王叔和阿陆的身影。她想起来过几天是重阳,王叔照例要去珞珈山泡汤的,便推测二人应是去了珞珈山。
她走至后苑,庭落空空,文竹草仍绿得葱荣,仿若碧风经年浣洗,竟无沾惹尘埃的时候。
苦楝树开始打果子了,一串一串的果籽抱得紧密,再过三月有了成熟果实,便采了存起来,冬日里拿去煎水,擘开的果子就可以用来涂抹王叔手脚上,总爱长起来的冻疮。
那只悬吊的秋千,原本是没有的。
记不清是哪年的一天,王叔同她一齐去大相国寺探望姜汕,路途中便要下车去买糕点,那从食铺旁边是一条不长不宽的里巷,刚好有些清明天光洒下,石板路上反着光,看上去湿漉漉的,可踩起来却粗粝。
阿陆去铺子里买甜糕,姜烟站在门口等他,一转眼,便能看到右手边的巷子里,有两三个同她一般年纪的女儿家,着粉绿罗裙,穿云头绮鞋,手中提着裙摆,正相互踢传一只毽子。
她们一直很谨慎,不让毽子轻易从自己脚上掉落了去,于是便踢传了好几圈,终于有个人不慎弄掉了毽子,她们便都笑起来,欢快如铜铃。
姜烟侧着身子,入神地看着她们,自己没有半分察觉。
萧山王在马车上掀开帘子,一眼便看到了久久凝望里巷的姜烟,她脸上的神情是说不出的歆羨。
是啊,她在这个年纪,本也该无虞,萧山王心中如是想。
翌日,王府后苑中,三丈高的苦楝树下便多了一只扎好的秋千,姜烟坐上去,阿陆在后面推她,粉紫的苦楝花瓣纷纷落下的时候,萧山王正在一旁看她,笑眼盈盈。
如今她回到王府,在后苑中看到这只秋千,才感觉回到了家。
“阿离!”远远地姜烟听到阿陆在喊他,转过头来看时,他正推着王叔走近了。
“兄长。”
“王叔。”
“你们去哪儿了?”姜烟迎上去问。
秦陆侧偏了一下头,脸上颇有些愠色,说:“去了趟皇宫......”
她王叔摆了摆手,说:“此事先不提,阿离平安回来,快叫张娘子备菜,多些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