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拯救你

如果说其他来到此地的难民是忧心这里的盗贼和魔物，自觉别无选择，纵使发现村民的异常也没有退路，所以才不逃走。伊菲革涅娅则是已经被哥布林掳走过，又受到盗贼的折磨，无所畏惧，她自信能够应付这些村民。

在来到这里的第三天，趁德雷克外出，她悄悄地下到地窖，将角落里堆着的杂物搬开，是一条幽深的通道，只容一人膝行。

她爬过通道，在隐藏着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个濒死的女人。

地下室里充斥着一股食物、排泄物、垃圾发酵后混杂的恶臭，女人赤身裸体地倒在垃圾堆中，枯瘦如柴，满身肮脏。

听到动静，她不由得向里缩了缩身体。

“你好。”伊菲革涅娅从容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谁？”女人恍惚地抬起头，她的眼睛是灰白的，想来已经瞎了。

伊菲革涅娅估算着女人腿上铁链的长度，谨慎地站在她无法触及的地方，回答，“一个对村民古怪的热情心生怀疑，正在尝试寻找真相的人。”

她仔细端详女人的身体，她瘦得像具骷髅，肋骨高高隆起，身上到处是肿胀流脓的伤口，像是颗破裂生虫的紫葡萄。

“你的状态不佳，也许我可以救你，但这取决于你能给我什么报酬。”

女人听了她的话，半晌，低低地笑了，她很虚弱，声音很轻，像是沙沙的细雨，幸好这里很安静，让伊菲革涅娅能够清楚地听到她的话，“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看见我的红头发了吗？我是纳特人，是从莱特王国来的难民……”

女人有一头漂亮的红色头发，在黑暗中像是燃烧的火焰。

女人已经看不见，但却没有改掉看得见时候的习惯，她寻找声音的来处，灰白的眼睛转动着，落在假想中的伊菲革涅娅的方向，忠告道，“能找到这里，你比我聪明多啦。快些逃吧，别救我，他们的势力不小，我会连累你的。”

“我不会救你的。”

伊菲革涅娅并不准备救她，她看得出救下女人对自己没有一点儿好处，但女人的话令她有些叹息。

如果女人让自己救她，并且给出可接受的报酬，伊菲革涅娅或许会权衡利弊，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试试看，若为自己的安危，在必要的时候出卖她也在所不惜，但女人却只是让自己逃走就够了。

“请你祈祷吧，祈祷未来某一天拯救你们的选择会为我带来利益。”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为你们复仇。”

伊菲革涅娅最后望了她一眼，站起身准备离开，尽管德雷克要到下午才回来，但再继续呆下去已没有意义。

然而，听到她的话，女人却无奈地笑了，又像是有些高兴，“你是个温柔的孩子啊……”

女人说了伊菲革涅娅无法理解的话。

“什么？”

“对不起，因为我听你的声音很小……”女人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你是十六七岁吗？”

伊菲革涅娅计算了这具身体的年龄，应该是十六岁半，女人猜得很准，她不能反驳。

“你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岁左右。”伊菲革涅娅提醒她。

“但我已经结婚啦，在我十七岁的时候。现在已经生了两个女儿，有了家庭的人和没有家庭的人可不一样呢……”女人得意地这样说，她看起来活泼许多，或许是终于有人能说说话。

“而且——”女人显然很清楚伊菲革涅娅问的是什么，刚才不过是故意装傻，她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伊菲革涅娅意识到她过去一定很美，即使现在她瘦得脱相，伊菲革涅娅仍能从她那双善于传情达意的美丽的眼睛里窥见几分她过去的风情。

“你不也期待着那样的未来吗？期待有一天，能够顺理成章地为我们复仇……”女人轻声地说。

“……”伊菲革涅娅没有说话，她清楚女人说的是对的，但是，这不会改变她对自己的评价，毕竟她没有选择救她。

“我能感受到，我就要死啦，你救不了我的。”女人说起死亡，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憎，像是期待一个终将到来的节日，幸福地眯起眼睛笑了。

“所以再陪陪我吧，再听我说说话……”

于是伊菲革涅娅留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女人不停地说呀说，像是想把自己所有的故事都说给她听。

女人说她童年的快乐，说她婚姻的喜悦，说她一路逃亡的艰辛，说她冻死在路上的女儿，说地下室里先于她死去的同伴……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话语之间的间隔越来越长，直到她彻底不再说话了。

伊菲革涅娅回头看她，女人已精神恍惚，她微微仰起头，视线落在伊菲革涅娅头顶上方的虚空中，像是那儿正站着某个比伊菲革涅娅身量更高的人，那人也许说了什么。女人像是快活的小女孩一样笑起来，“妈妈，我现在一点儿也不疼了……”

她向不存在的母亲伸出一只手，伊菲革涅娅知道她快死了，于是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