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灯
时间缓缓流逝,竹门轻掩,将纷杂微弱的谈笑声隔在门外。素衣侍女再次捧了一碟精致果盘进来,轻巧的放在离他们最远的方桌上。
高景璜抬手示意素衣侍女退下,问道:“方才回来时遇到了什么人?”
沈晗不知高景璜给的什么药,吃下之后便好了许多。丝丝清凉缓缓收回了她的气力。沈晗不解道:“唯独见了那个侍女。出什么事了?”
高景璜望了眼门口的方向,若是那侍女所为,现在不大可能还在这里端茶送水。细想之下,唯独只可能在席间出了问题。高景璜看着沈晗稍微缓和的脸色,细细说道:“许是席间出了问题,只是席间饭菜大家都用过。碗筷座位你也是随意而为,更是不大可能动手脚。”
沈晗靠着椅背坐直,不知道高景璜背着手在细碎地琢磨些什么:“什么不大可能?我许是吃不惯那汤羹,不大要紧的。”
高景璜瞧了眼沈晗,忽然面色一凝,急切道:“你不是吃不惯,你是中毒了。”
这话说得人又惊又惧,沈晗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她眸中缓缓蒙上一层惊惶,捏着帕子的手不听使唤地微颤:“那活,活得几日?”
高景璜瞧着这模样有些心疼,觉得自己拿话吓她许是过分了。只是若她不知其中厉害,往后真的被人盯上免不了要吃苦头。虽是如此,高景璜神色一松,温言安慰道:“寻常毒药而已,不要人性命的。我方才给你吃的便是能解百毒的药丸,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好的。”
沈晗的担忧陡然降落,按着胸口强自镇定。这里人人都像是高门深海而来,唯独自己格格不入。她觑着高景璜的神色,这人仿若生来久就在人心算计里泡大的,生死玩笑也说得如此之轻。沈晗不知自己往后是否也能同他这般风轻云淡,但是饮食上却是该谨慎些了。
四目相对,沈晗不解道:“我何时中的毒?你怎么没事?”
高景璜见她忧心自己,展颜温声道:“你不用担忧,就方才所想应当不是席间所致。”
沈晗细想有理,席间她吃过的,高景璜吃得比她还多。细细想来唯有在水榭之中那碟子糕点有异,犹疑道:“许是那透花糍。”
高景璜见她目光沉静,眸光不觉落在她若有所思的脸上,长睫的影子一簇一簇,撩动着他的心思。高景璜听得沈晗说话,更无需多言定是在府上送的。问道:“谁送的?”
沈晗蹙眉道:“芸儿。”
高景璜沉吟片刻,芸儿与高景元千丝万缕,当下不好发落。只是这事儿若平淡无波地过去,只怕是会让沈晗觉得委屈。
叩叩。
邝思言敲了两下门未在外头说话,合上门站在屏风后头,低声问:“沈画师出什么事了?”
高景璜应了一声,邝思言方才进来。见沈晗好端端坐着,又朝着高景璜问道:“难道是你出事了?”
高景璜看着桌角玲珑小巧的银纹香炉,循着袅袅升起的白烟望去。声音微微上扬:“我没出事,但我也可以出事。”
外头是暑天,楼下大厅散座里也难免热得想要松散衣襟。
这雅间里阵阵冷香却是散了暑气,冯承生只觉得阵阵凉意顺着脊柱爬了上来。只见高景承坐在方桌边,那张脸本就严肃,茶盏与茶盖轻微一碰,惊得冯承生微微一颤。
高景承吹了吹茶汤,云淡风轻地喝了一口。灯火笼在柔纱之后,暖不了这一室的凉意。
高景承的眼睛里像是寒冰不化没有温度,却面如春风道:“还未能贺喜冯郎中新官上任,工部呆得如何,习惯吗?”
冯承生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已入了高景承的视野,脊背冒出冷汗。他本以为一句提点是随意之举,便未将高景承曾经指的职位放在心上,转头攀了工部这郎中。此时连连声道不敢:“微末之人,自然尽力习惯。”
闻言,高景承连眸中冷意也掩盖过去,语中带笑道:“不过请大人喝盏茶而已,不必太过在意。”
冯承生暗悔自己一只脚跨进高景元门槛,如今得了高景承敲打,只怕往后官途不顺。细想之下面色有些难看,不觉出了一头冷汗。遂讨好道:“今日饮酒犯了糊涂,竟然不知这茶的清香悠远,才值得品鉴。”
说话间素衣侍女奉了茶点进来,借机在高景承身边耳语几句。高景承神色微动,也懒得在冯承生身上多费功夫。随意道:“那便细细品茶,莫要被美酒冲昏了头脑”
高景承起身离去,冯承生双手捧着茶杯才勉强没有摔碎。
高景承疾步穿过长廊,刚要下楼又忽然顿住。糕点是自己送去的,这会子高景璜中了毒,难道是要给他安上一个残害手足的名声?
高景承顿觉此事蹊跷,转而直接下楼离去。
邝思言离席不久,茶炉又重新请了上来。桌上的菜式都撤下去,唯独留着这盘马蹄糕。沈晗已经净手洗面,甚至那侍女还为她补了些淡妆。此时神清气爽而来,对高景璜笑了笑:“他真不会在这里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