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

沈晗以为走廊尽头那从花树后就是墙壁，高景璜熟稔地撩开花枝轻推合页，一派明朗的光线映入眼中。沈晗跟过去一瞧，后面竟然藏着条蒙着细纱的长廊。

乍一穿过合页门洞，此起彼伏的谈笑声陡然热烈起来。沈晗透过重重纱帘朦胧可见一盏琉璃垂灯，自挑高的三楼天顶垂落，照着一楼的散座中央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

高景璜侧着身子看楼下的热闹，沈晗好奇，伸手去撩纱帘。听得高景璜开口道：“来这边。”

沈晗凑到扶栏跟前，高景璜倚着朱漆廊柱，折扇微微挑起纱帘一角。他低声道：“在这里看，楼下人是瞧不见你的。”

沈晗点点头，循着声音朝楼下望去。

两人揪着袖子打得难舍难分，瞧着都是正经读书人模样，却从席间闹到疏木格挡前，连头上玉簪都打歪了。沈晗也听不大清他们在吵什么，只看见那靛蓝衫子的人背上绣的喜鹊登梅随着人影晃动，喜鹊像是也被揍了一般皱皱巴巴的。

散座里没什么要紧的饭局，沈晗思索着高景璜来得此地，底下多半也是凌都贵子朝臣。隐约听得什么夏旱民生，像是意见相左吵了起来。

“季大人？！”

邝思言的声音至头顶传来，沈晗面前的帘子随着这一声撩得更开了些。高景璜让了让位置，将沈晗从这左右为难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简直就是不顾民生只顾官绩！为官？我看你人都枉为！”楼下季书意指着别人鼻子骂得难听，没一会儿被身边的同僚拉了下去。

“季大人醉了，大家见笑啊。”

几人打着哈哈，将季书意连拖带拽领回到座中，左一杯茶又一筷子菜地劝人消气。那边也余韵未尽，喝了两口酒，转而对起诗来。

沈晗听得那诗句看似风雅，里头没两句好话。她捂着嘴偷笑了两声，听得高景璜也在轻笑。她看得差不多，懒得挤在一处，后退几步透了透气。

高景璜朝着邝思言道：“如何？凌都这朝堂也有些意思吧。”

邝思言看了一阵，笑了笑道：“季大人真是从堂上谏到堂下啊。”

季书意本师承有方带着先朝元老的气质，打起架来根本不落下风。此时坐人堆里，举手投足也是腹有诗书的潇洒。

高景璜点点头，颇为赞赏地说道：“季大人可是嘴能讲道理，拳头也能讲道理的良臣啊。”

邝思言本以为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心中已有几分不愿与之为伍。瞧得季书意的性情，又生出几分希望：“改日请季大人，不能忘了切磋一番。”

对侧的三楼，纱帘后也立着一重阴影，同样将这场闹剧收入眼底。

高景承素日总以不苟言笑的姿态待人，此时灯影昏暗显出几分深算难猜来。他捻着青玉珠串，将纱帘轻轻放下：“方才可看清了？”

“正是和邝思言在此相会，席间见一幅破画，说是要寻澄心纸修补。”说话的正是方才送马蹄糕的侍女，此时低头躬身站在高景承身后，显得老实了许多。

邝思言因为破画被一通家法揍得鬼哭狼嚎，这事早就在凌都这些府邸里传遍了。就连高景承也知这画不精贵，只是邝思言他爹喜欢。便将这事搁下，垂目问道：“跟他一道来的又是谁？”

侍女乖觉道：“是知笔斋的一个杂工，今日刚收了做门客。府上人说是有套话本子，缺个得心应手的画师。”

高景承听得话本子几个字就觉得头痛，缓缓抬眸，恰巧瞧见沈晗的脸微微在撩起的帘幕下晃过。知笔斋这名字他有些印象，只是太过久远太过无足轻重，高景承实在想不起。他沉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沈晗。”

高景承眉头一动，他自贡画一事起便留心了朝中与宋辞安相关的人。只是宋辞安这人交际寡淡，莫说同党，就连朝中同好都屈指可数。高景璜记得在那些细枝末节的人里头，确实有个叫沈晗的。又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记起她是宋辞安在外头收的徒弟，给她在画试中做过几次保。

高景承收回视线，消失在纱帘之后。沈晗实在是微不足道，高景璜要是愿意就这么补偿宋辞安的案子，那倒是无妨了。

楼下觥筹交错，满堂客人。丝竹不绝，燕语不断。吃酒的高呼酒令，调笑的娇声痴语。文人墨客也好，高洁风骨也罢，似乎来了这楼中转上一圈，也要尝一尝烟火酒肉，染一染凡尘俗心。

沈晗未曾见过这些场面，想来曾经学宫里那想要逃课休憩的贵子们，也是这么在凌都夜饮的。高景璜和邝思言对这楼下的热闹十分感兴趣，一会听得哪个又做了酸诗骂人，一会哪里又争吵不休，两人瞧得起劲，唯独沈晗见了直摇头。

厅中的灯火惶惶映在纱帘上，晃得她在酒香缭绕里也如醉酒了一般。高景璜终于看够了热闹折回去时，沈晗已经被吵嚷声闹得昏昏沉沉，如释重负地跟在他身后。

一过那障眼的门，四周顿时安静不少。沈晗长出一口气，却仍然觉得脚踩棉花一般走不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