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来
画屏上的霰雪被灯火镀上金黄,明苍山也不再肃穆。沈晗紧握袖摆,不敢再靠近分毫。
仅仅一重隔扇,一面是刀俎一面是鱼肉。高景承的声音低沉稳重,字字敲打在沈晗的心上。她屏息而立,生怕发出一丝响动。
高景承将半杯茶饮下,意犹未尽的问:“夜游之事算是过去,你觉得如何?”
高景璜看他言语间目光灼灼,似乎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想必高景元也不会就此作罢。高景璜喝着茶吃着糕点,连连点头:“多谢皇兄,没有皇兄我定是在劫难逃。”
高景承乐意居功,却提点道:“你休息也休息够了,总该上朝去的。”
高景承身姿如松,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样貌。只是高景璜不吃这一套,做惯了闲云野鹤你奈我何。云淡风轻道:“别,这心疾岂是一朝一夕能好的,再休三日不为过吧。”
高景承倏地起身:“再休三日便是休沐日,休沐完了又要用什么法子躲懒?”
高景璜起身抱拳恭送:“那就看皇兄的本事了。”
高景璜送走这烫手山芋,移步到屏风后头。见沈晗来时神色灵动,意气风发。此一时如同失了魂一般垂着头,面色泛白。高景璜不愿呼唤下人节外生枝,道声失礼后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将她缓缓带到椅子上坐下。
“你没事吧?”
沈晗注视着烛火光晕,想起这句问话来。那年明川学宫大雪,她见高景璜呆立雪中看她作画。久久不离似要湿透鞋袜,便是这么问的。
她喃喃道:“明川学宫……”
高景璜的声音低沉柔和,在她耳边环绕:“沈晗,沈晗?”
沈晗缓缓回过神来,眼前的高景璜不同于回忆之中,她赧然一笑:“我走神了。”
高景璜思及方才与高景承所谈事情,唯独有染墨书堂可能与沈晗有关。便猜测是李鱼一事叫她失魂落魄,淡淡道:“节哀。”
沈晗不解何意,回道:“嗯?”
高景璜心中有些别扭,状似关心道:“我瞧你面色不大好,是因为李鱼?”
沈晗将速速将自己与此事划清界限,摇头否认:“我与他只是几面之缘,并不相熟。”
高景璜松了口气,心道,原是吓着了。
沈晗心事重重,她本以为若能和高景璜见上一面,无论好坏至少能靠真相更近一步。在偏阁里她心中满是步步为营的盘算,和拨云见雾的希望。
可她没想到,自己仅仅是小小一着,就会如同蝴蝶振翅连带着让人丧命。她所执着的公道好似离她很远,而她每往前一步,似乎就离得更远。
这一切,高景璜却唾手可得。
然而她目光落在高景璜身上时,这人正一脸轻松的吃着糕点,顺手还将盘子朝她这边推了推:“吃吗?”
沈晗越发不能理解高景璜这个人,皇权富贵好似一层纱帘,悬在二人之间。只能遥遥一望,却不能将朦胧变为清晰。
就算冤罪在眼前,也不愿意为自己的恩师辩驳吗?
比起接近,戳破,如今高景璜就坐在她身侧,沈晗心中满载恐惧与彷徨。灯火朦胧,沈晗眼前似乎闪过从前临川学宫里宋辞安的小心翼翼,回溯起徐尘的谨小慎微不敢高声而语。憧憧灯影里,沈晗亦步亦趋的靠进权势风云的漩涡,想要独自进入沉浮,却不知何时灾祸将会来临。
沈晗惊出一身冷汗,她似乎看见知笔斋内一众画师,连带着徐棠他们落为阶下囚徒,一身拷打的模样。她打了个寒颤,伸手将桌上的热茶倒了一杯来喝。
茶香绵长,沈晗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总算是冷静下来。
高景璜支着头看她,似乎在问:好喝吗?
高景璜身上有种莫名的氛围,十分松弛有度。沈晗脑中如同黑云压城的紧张,在他的目光中缓缓散去。她两手捧着茶杯指尖轻轻转了转:“挺好喝的。”
高景璜笑着点头:“顾渚紫笋。”
沈晗不知此茶珍贵,又倒了一杯。盏中茶汤清澈,她细啜品味,甘醇茶香萦绕。高景璜长长的余韵似乎在等一个答案,沈晗道:“香气醉人,回味甘甜。”
高景璜称赞道:“确实。”说罢又为沈晗倒了一杯。
沈晗盯着茶汤,一时觉得恐也没有她想得那么糟。高景璜面上闲云野鹤,不似那起手定夺生杀之人。自己若是小心谨慎,未必会不能善终。
高景璜漆黑的眸子里映着沈晗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像是惧怕什么。却又能坐在这里喝他倒的茶,还丝毫不想谢恩的事情。
壶嘴滴下几滴残汤,填不满一只茶盏。高景璜拖长尾音笑道:“喝了这壶啊。”
沈晗问道:“喝了这壶?”
高景璜扬起嘴角,轻松道:“这茶水最是振奋精神,有消除疲劳之效。你觉得甘甜多饮几杯,自然是今晚难以入睡了。”
沈晗惊觉抬头,才发现自己让高景璜伺候了半天茶水。赶忙毕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