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鸟
沈晗甩了甩高束的长发,眯起眼循着沿墙而下碧绿的藤蔓望去,殷红似火的凌霄花像是要燃烧起来。她一身深灰短打男子打扮,为了缩短下摆腰间掖得鼓囊。
高树上落下的蝉鸣似乎都是热的,炎阳当顶晒得院墙泛起白光。
玉石铺子里探出个蔫头蔫脑的伙计,一瓢水浇在磨石上,霎时腾起蒸汽。他打量这个经过店前的娇小男子,怪异地“啧”了一声未能认出她来,转身进店躲阴凉去了。
沈晗没多搭理,拿着帕子包好的请柬,朝高景璜府上走去。赏画夜游是个绝佳的机会,沈晗须得保证高景璜会应那请帖。思来想去,忆起几段明川学宫的旧事来。高景璜似乎是宋辞安的首徒,耳濡目染下未必与林之道之流亲近。
三皇子府前,沈晗方才忐忑起来。高景璜若记得学宫之事,或许会因此事蹊跷前来赴约。
夏海顶着艳阳打量着这面生的伙计:“你是来送信的?”
沈晗垂首低眉,压低声音道:“正是。”
夏海瞧她短打素净无家纹图样,用的也是平常料子,一时看不出门道。疑惑道:“瞧着面生啊,你是哪里遣来的?”
沈晗将话到嘴边的知笔斋咽下,改口道:“是明川学宫遣来。”
夏海没认出她来,沈晗却认出这正是那天雨中给自己送伞的管事。今日衣着更是比寻常仆从要好上不少,可见此人在府中地位不低,心道那日马车之内定然是高景璜。
只是宋辞安获罪,人人对宋府避而不及,而高景璜却冒雨前来。沈晗分不出他是落井下石,还是畏罪愧疚,只是不管哪一点,都刚好和望泉阁的消息相呼应。
阳光毒辣,沈晗静立而侯。夏海终究没有过多盘问,接下信封就打发她离开。
信封到了夏海手上,院门一关他就翻来覆去地检查起来。封筒上一无明川学宫的纹章,也不曾用专供的信封纸。夏海步履极缓地穿过垂花檐廊朝东院走去,学宫之事他不敢擅自定夺,须得照实交给高景璜。
清风带着窗檐上悬着的四角提灯微微晃动,宫灯纱绢上两只栩栩如生的翠鸟像是要跃上枝头。高景璜正独自坐在廊下歇凉,显得有些落寞。他瞧着竹帘的缝隙,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褪去稚气轮廓分明的脸上。
夏海小心翼翼地递上信封:“殿下,有您的信。”
高景璜懒得一顾,哂笑道:“现如今还能有我的信?”
夏海保持着双手呈递的姿势,不敢乱说话。
自宋辞安一案匆匆了结,高景璜到底因为主责而受了牵连。皇子权力被暂时停去大半,免去上朝,禁见门客。现如今,这府邸门槛前连鸟都不停。
高景璜叹息一声,懒懒地伸手接过信封。自言自语道:“日头这样烈,又是谁舍得来信了?”
他翻转信封,不见上书名姓,仅有一只工笔翠鸟。翠鸟神色灵动,看得出画工非常。高景璜蹙着眉拆开信封,内里装着的也不是信笺,而是一方丝绢。高容景心思一动,漫不经心道:“谁送来的?”
夏海察言观色,心道此事没有做错,如实答道:“说是明川学宫差人送来,只是送信人我倒是没见过。”
高景璜听到这四个字心头一紧,如今明川学宫抄得比宋府还要干净,哪还有人能送信来。他小心的展开丝绢,绢上大半留白,只落了一句话:“明晚故人魂归来。”
这字不如画好看,旁逸斜出像是鬼画符。不过配着这七个字却别有效果,看得高景璜后背一凉。翻转绢面,背后小字一行邀他明日去清河小筑纳凉赏画。
夏海看着高景璜好似遭了霜冻一般的表情,担忧道:“殿下,这信有蹊跷?”
高景璜遥遥头,清了清嗓子没叫人看出自己被几个字就吓着,面色转晴:“明日晚上,我去一趟清河小筑。”
夏海不解晨间高景璜才叫他去推了林之道的邀请,怎么现在又突然改了主意。茫然点头应下差事:“是。”
高景璜握着丝绢,起先他看见信封上的工笔画便想起了明川学宫的旧事。那年他为避使臣朝贺的麻烦,借大雪困在明川学宫。恰巧遇见沈晗在西阁木架上画穹顶的,想起来飞雪穿庭带起她殷红的发带。
琼枝玉砌,见之不忘。
溯及回忆,高景璜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的阴沉。此事他未曾与他人说起,今日传信于他的若不是沈晗,便是有人别有用心要请君入瓮。但若是沈晗……便可与她一见了。
“殿下,殿下?”夏海见他神情迷蒙,轻声道:“您不会是热迷糊了罢?”
高景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左手捻着袖口轻轻摩挲,敷衍道:“没……”转念又道:“昨天高景承说的那章太医怎么还没来,我已经晒得恰到好处了。”
盛暑连天,知笔斋店铺内门户洞开难得一丝凉意。
沈晗看着一幅春游图犯难,这图本是佳作,只是背面被误写了字。如今墨水浸染过来,两边各自都有损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