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暑

高景璜一个大字躺在游廊上，手里的笔咕噜咕噜沿着台阶一级级滚落到院子里。他宽大的青衫袖摆铺陈散开，那鸟雀纹饰像要从软烟罗上展翅而飞。

街上欢喜祥和之声如那雀鸟一般顺着朱漆彩绘的廊庑飞进府上，唯独剩下高景璜重重的叹息：“唉！写不出来了。”

雨过之后盛暑到来，转眼过了五日，贡画一案被凌都纳凉夜游的消息盖了过去，连同画院放榜之事也销声匿迹。

夏海自回廊拐角听得这声叹息，疾步而来。先将那支差点滚入池塘的鸡距笔捡回，心疼地吹了吹笔尖的灰尘，方才关切道：“殿下，当心中了暑气，回屋里歇凉吧。”

院中垂花掩映，光影斑驳。清香铺面，生机盎然。可高景璜面露愁容一手遮住眼睛，身前矮桌上摊着上好的白鹿纸，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落下。他长叹道：“这稿子今日便要交付书堂，可我写不出来啊——”

夏海唯唯诺诺道：“您这本子又卖不出去，也不急这一时两时的。”

高景璜闻言翻身坐起，故作吃惊：“谁说的？谁说的？”

一时无人接话，两人四目相对，只余下微风带着廊下帘栊微微作响。

正是气氛尴尬之时，高景璜头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不过受罚几日，就颓丧到席地而坐了？”

夏海抬头一见高景承，立刻端正姿态，伏地而拜：“参见二殿下。”

高景璜瞧着他一身玄衣的二哥，捋了捋身上的轻薄衣料道：“二哥，你不热吗？”

高景承不作理会，直接将高景璜从地上拽了起来，一把拖进屋内。

桌上放着一只冰釉浅口青瓷碗，是高景承心安理得的使唤高景璜府中的下人取来。高景承闲情雅致地摆弄带来的荷花，眼中丝毫没有高景璜，淡淡道：“这么热的天，你坐在外头要是晒病了如何交代？”

高景璜伸手拨弄了两下凉丝丝的清水，欣然自嘲道：“二哥你别来笑话我，如今我要是病了，大概也只能落得个无人知晓无人问津的下场。”

高景承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确认一番高景璜脸上的表情，半信半疑地宽慰道：“你别灰心，此事风头过去，我寻机会替你美言几句。”

高景璜本是逢场作戏，不曾想装过了头，接连摆手撇清关系：“二哥可莫再替我操心，这礼部的事情我可不敢再掺和。这次若非我照旧做了撒手掌柜，恐怕现在没法在这悠哉地看你插花了。”

高景承皱眉道：“你总归该结交些朝臣罢。”

高景璜顺手捞起水中的莲蓬，思量着如何应对高景承的试探。西洲邦交一事暂时搁置，可朝堂之上分庭抗礼之中，大皇子高景元希望借战事身披军功，而高景璜主张和睦友好。高景璜虽尚能面上主一个宽心，终有一日难逃抉择时刻。

高景璜剥了一颗莲子递到高景承面前，笑道：“有二哥在，我还是去多写几个话本子合适。”

高景承素来将高景璜视为自己一党，恨铁不成钢道：“参你不务正业的折子，父皇跟前都快堆成山了！”

高景璜瞧着高景承那郁结的脸，退一步问道：“你我都主和，再对上大哥，有得几分胜算？”

高景承叹了口气，他来的目的倒不是这个。敲打道：“听说你在查宋辞安的案子，我劝你早点划清界限，他虽然是你恩师，但终究还是保全自己为上……”

高景璜借机问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画，画中又藏了什么文字？”

高景承眉头蹙得更深：“不知。昨夜我进宫面圣听得父皇盛怒，许是要定夺是否累及明川学宫，但此事是与你无关了。”

高景璜手中莲子被捏得发出啵的一声：“如何无关？那可是我的伴读恩师。”

高景承见他这样揪着不放，私自将复他上朝的口谕按下不表。正了正水中的莲花吩咐道：“明日我遣章太医过来给你瞧，你只说中了暑气需要静养，我再替你告假晚几天上朝罢。”

“知道了。”高景璜面上油盐不进，抓起一把莲子就要放到高景承手心：“真的不吃？可甜了。”

高景承气得不轻，冷着脸拂袖而去。

……

沈晗苦想了五日，心中念着追寻线索，实际却头绪全无。无心做那些推给她的杂活，其他画工便少不得屈尊降贵自己动手。濯笔铺纸这一应琐事干了几天，画坊里平日活络的人便有意无意提起望泉阁的包打听，让她去碰碰运气。

沈晗饶是做了不少功课，仍被望泉阁古朴贵气主厅中的琉璃垂灯迷了眼。她戴着面帘有样学样的随着往来问客询看价牌，走进里间隔着一张素净棉帛换了条消息

此事主责三皇子高景璜，全身而退未失片羽。这么一句话自那帘后伙计一说，便花了沈晗半年的积蓄。沈晗心想倒也值得，此事按这个说法，与高景璜定然脱不了干系。

高景璜？沈晗在记忆里搜寻，忽然想起六年前在明川学宫里那张稚气未脱容貌清俊的脸来。虽是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