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
一面。
西城门楼上那日未见的晚霞,便当作与暖烟的告别吧,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你我都知道我这次出征凶多吉少,见暖烟那一面,我贪婪地注视着,把暖烟的一丝一毫都记在心里,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会夜夜有暖烟入梦?
不知这段时间,梦儿有否入暖烟的梦?
一路以来,我想当然的以为是我苦苦追赶暖烟的脚步,从那日初遇开始,期待着有一日与你并肩而立。故而,当得知你为监国时,我觉得自己又被甩下了一程。
如今真的面临生死,忽然明白,是我让一直淡泊朝野的长公主步步迈前,远离了原本安稳舒适的生活,搅入到这灰暗的朝局中来,我的步步不让,背后是暖烟的步步呵护。
今晚收到军令,我将是明日主战前锋,从那日不让我去阻止城内的小股进犯势力,我忽然就明白了,父亲已经倒戈,才会在如此重要的时刻愿意将我拱手让出,而朝中,不过为了坐稳皇位,削减南宫家的势力罢了。此战一败,京城危急,暖烟应早日另觅安身之所。
一想到无法当面与暖烟商讨这些,不免揪心,但暖烟会为我的进步喜极而泣吧,没有了长公主在旁指导,南宫曦也可以变成一位看透时局的枭才。
不必为我担心,梦儿终于有时间,去读那些暖烟曾经读过的诗书,去学习暖烟熟悉的书画刺绣,我会在那个我们共同的梦里,永享太平。
暖烟,也不必,责怪自己。
下一世,不要再做男人们手中的棋子,做一个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子吧。
与暖烟一起。
南宫曦绝笔
元庆元年三月十四日
“我若也有姑母这般聪明伶俐便好了,就不会日日无眠了。”
“何来的聪明伶俐,在生死之间,哪里有什么聪明伶俐。”梦儿信中的一字一句,夏暖烟都清晰记得,她甚至还叮嘱夏暖烟,不要责怪自己,人生得一人如此,妇复何求?
“可我的父亲,明明治国的能力远远不如姑母,为何非要……把持……”
“云白长成了,这个世界,并非所有人都甘于居于适合自己的位置,恰恰相反,有太多人想要与自己不匹配的位置。”
“可德不配位,或者能不配位,自己不也难受吗?”原本温和的父亲,自从开始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七王爷起,日日在家爆发怒斥,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一个人。
“相比于权力,这些都不足挂齿。小的时候,我也觉得父皇如山一般高大,兄长总是会安抚我让着我,当你忽然开始发现他们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完美,发现这世界并非都是有能者居之,便是你长成了。”夏暖烟刚刚从那一纸信函里挣脱出来,“云白可以如此年纪方领悟这些,你的父亲,把你保护得很好。”
“姑母五日之后要去那清观?是看破红尘了?”姑侄二人久久坐着不出声,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过了好一会,夏云白才又问了一句。
“若不是她,我早就过着与世人无关的日子了,如今决意去那道观,只是为了还自己一个清净吧。”
“以姑母在朝中的名望,真的能躲得了清净吗?”
“断不了红尘,也只能躲清静了。”夏暖烟看到门口开始进来一些奴才们,有几个眼熟的,应该是顾尚书家的人,梦儿的大姐还在囚,二姐乐得远离朝堂,反而可在这最后的时刻送她一程。
年纪轻轻的南宫曦,依然被以太妃之位,举办了超度法事,看着那些围绕在棺椁前口中念念有词,拿着拂尘绕来绕去的人,夏暖烟想象着,若是梦儿也在这场所时,会不会大笑起来,觉得人死如灯灭,何必闹这么一出。
“我只要和暖烟静静待着便好了。”吉时到时,夏暖烟换了素黑色的朝服,站回了公主府的门口,梦蝶轩再也进不去了。
棺椁被多人抬起,跟着引路人不断洒下的白色冥币,一路向城外走去,在队伍的最后,是一架马车,上面放着巨大的陪葬木箱,还有一长方形的,似两块牌匾。
夏暖烟直到这一刻,才在眼角又流出一行泪来。我若是看破了红尘,便也不会在此了。
南宫曦,便是我的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