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覃昀琰道:“改主意了。”
乌伯齐哦一声,目光追着覃昀琰,看他拿起佩剑,走近塌边,挡在老皇帝之前。
“昀琰……”,老皇帝梗了梗脖子偏头叫覃昀琰,孱弱的声音威严不减,让覃昀琰后退一点。
覃昀琰挡在他前面,他看不到乌伯齐,他想看看给了高闻远猝不及防一击的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覃昀琰退后,老皇帝叫乌伯齐,乌伯齐毕恭毕敬行个礼,一点儿要反的意思都没有。他站在老皇帝病塌前回话,院外的情形,只要是乌伯齐知道的,老皇帝问一句,他答一句。
“质子累了,回去休息吧。”老皇帝形容枯槁,躺在塌上说话,说两句便要停一停。
乌伯齐闻言没动作,依旧耐心等着。他垂眸看病塌上的人,极具消瘦之下两颧突出眼窝却凹陷,眼窝里,那双眼睛却目光炯炯,依旧执着审视一切。
老皇帝长长喘息。
“今夜平乱,质子有功便是阿伊苏有功,朕……不日便会传召礼部黎侍郎协同鸿胪寺,商定前往阿伊苏部封犒之人选,”老皇帝鼓着全身力气用力一吸,吐出一口浊气来,“质子若思念故土,便随行……一同返回阿伊苏吧。”
乌伯齐几不可察的一笑,没着急回话。他佩服皇帝心思老辣,更佩服何子含的深谋远虑。
三个月前,质子府外,一个姓海的人自称“巫咸徒”,两手空空就要拜访他,那人说他拜访是带了礼的,而且还是大礼。只是这礼,要自己三个月后到皇家别院去取。
乌伯齐那时便想起了前些年他作为质子被送来这里之前的事。
为质前,阿伊苏内乱,无力再往边地出兵。他的亲哥哥乌伯力乱中起势,随即所做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当作取和的筹码送来这里。自阿伊苏出发前,不止乌伯力部下,全族人送行都觉得这对王族兄弟情义甚笃。
他记得临行之际他在马上弓身,顺从地让乌伯力抚着他的头宽慰,他记得这个做兄长的人满腔慈爱开口,装腔作势地说送他离开,是想护着他远离部族纷争。
要是这个远在北地为了一面王旗和自己亲爹打得你死我活的乌伯力看得到几年后,他这个弟弟在为质的敌方毁掉了一场他联合褚将作乱的布局,会不会觉得自己当初的话可笑。
送他离开,是想护着他远离部族纷争。
可笑,乌伯齐想,自己又不是没打过仗,还怕一个乱字?
内乱起落之间,给了多少人伸手够一够阿伊苏部那面王旗的机会,乌伯齐一定要回去。不回去,他就连看见王旗的机会都没有。
乌伯齐问那姓海的“巫咸徒”,他的礼物是什么?
“巫咸徒”说,这礼物最起码能帮他回到阿伊苏去争王旗。
***
病塌上的老皇帝,现在恐怕也想让他这个大麻烦赶紧回去。乌伯齐思绪翻涌,敛了笑意。他明白这位机关算尽的帝王刚刚给了他一个台阶,想让他别再多此一举,安分地从殿里走出去,走出京城,走出大褚,走回阿伊苏。
然后去给阿伊苏未熄的内乱里添一捧热油。
殿里的药香味儿变了,变得苦涩。药汤从砂壶里扑出一点儿来落到壶底的火光里,火却越烧越旺。仿佛火越大,越能药到病除。
“父皇乏了,”覃昀琰道:“二王子该退下了。”
乌伯齐耳中,清朗的男声响起,一扫室内的沉郁。他终于有机会好好听听眼前人的声音。眼前声貌相合,那温润清朗的声嗓极配衬他样貌的斯文隽秀。
在院外,乌伯齐也观察过凌引,这会儿再看覃昀琰更顺眼。凌引也俊秀,但总归被剑气侵染得锋利,覃昀琰不同,他眉目更雅,最重要的是,更好控制。
“不带宫妃,只令公主伴驾,还诏来了已在外开府的宁亲王,”乌伯齐看看覃昀琰,“陛下如此,拖着病体还远赴京郊别院,真实目的恐怕不是养病吧。”
覃昀琰心上一凛。
“你们是不是有种说法叫作宫车晚出?”乌伯齐说得很自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惊为天人。
宫车晚出,即……帝崩。
“陛下来此……”乌伯齐幽幽,“是为立遗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