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露
倾盆的夜幕中,找到了一间亮着灯火的屋子。
宛如石雕木塑般,凌虚舟怔怔地伫立在屋前,迟迟没有抬足进屋。仿佛只要他这样拖延下去,儿子的死亡就不会被证实一样。
屋前有青石垒就的一处花坛,里面种着凤仙和月季,一簇簇原本开得正艳,奈何雨横风狂,打得花瓣簌簌而落,如同胭脂满地。
花落人亦亡,人生就如同一场花事,所有春光明媚百花争艳的开端,终究都逃不过春残花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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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浑身湿透的凌虚舟,终于像游魂一般推门进屋时,负责一起在灵堂守夜的舒颢和秦忘情双双一怔。
舒颢站起来问:“瑶光尊,你没事吧?”
“你们出去,我想单独陪着卓殊。”
凌虚舟的嗓音沙哑无比,模样也憔悴不堪,脸色是灰败的,眼睛就像盲人一样毫无生气。
整个人看上去半死不活,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秦忘情和舒颢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不再说什么,脚步轻悄地走出屋子带上房门,留下凌虚舟一个人。
凌虚舟一步步走向停在屋子中央的灵柩,脚步沉重得像是戴了看不见的镣铐,又像是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痛楚。
短短几步路,几乎耗尽了他长长一生的所有力气。
终于走到灵柩旁,他低下头注视躺在其中的儿子,眼泪有如洪水决堤般倾泄而出。
凌卓殊已经去世两天了,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尸体已经开始腐变了。
不过仙门有相关术法用来维持亡者生前的原貌不变,这一时间至少不短于七日。
躺在金丝楠木棺材里的凌卓殊,容貌俊朗一如生前。
他仿佛只是在闭目小憩,只要有人喊上一声,就会睁开眼睛醒过来,一双含情蕴笑的桃花眼,照样洋溢着难描难画的风流意态。
“卓殊,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要放走云浮月?如果你当初果真把她处理掉了,现在也就不会遭此劫难,让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如果可以的话,凌虚舟宁愿以身相代,替亲生儿子去死,让凌卓殊活下来。
然而,魔派的人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而是像挖走他的心肝一样,杀死了他的儿子。
“卓殊,都是爹不好,是爹连累了你,爹对不起你啊!”
指尖触摸着儿子冰凉的脸颊时,凌虚舟忍不住泪如泉涌,满心都是撕心裂肺的懊悔。
懊悔自己当年为什么要色迷心窍,把魔将妻女掳回瑶池不遥。
现在,就算他悔青肠子也无法修正这个错误,更无法改变错误酿成的悲惨后果。
在这个凄凉的雨夜,他只能凄惶地守在儿子的灵柩旁,与无比的悲痛、无穷的悔恨和无尽的泪水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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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颢和秦忘情并没有走远,两人就守在门外。
隔着一扇房门听着屋内传出的悲泣声,他们眉宇间的黯然之色更浓了。
秦忘情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什么也不说了,他从乾坤袋中取出舍念埙,举到唇边吹奏起来。
幽深悲凄的埙声,奏响了一支伤悲又苍凉的挽歌《薤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舒颢默默地取出自己的白贲篪,与秦忘情一块合奏起了这支挽歌。
露水易干但能复生,人生奄忽却不可再得。人的生命反倒不如露水,何其可悲!
埙篪相和的哀悼之乐,应和着呜咽般的雨声,在深黑的夜色中,忧伤又凄凉地四处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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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江峰青之死一般,凌卓殊的英年早逝同样震惊了整个仙门。
尤其他还是死于江峰青的掏心鬼手,无异于是某种程度上的同门相残,让人感觉既可怕又讽刺。
发生婺州城外的这场伏击,云浮月作为主谋,也登上了诛魔榜的悬赏名单。
这个仙门以为已经死去多年的魔将之女,以最血腥惨烈的复仇行动,昭告天下她其实还活着的事实。
而云浮月当年能够活下来的原因,仙门上下也已经传遍了。
对于西玄宗宗主凌虚舟当年秘密掳走魔将妻女以充下陈的行径,很多人都皱眉不已,但是也有不少人认为,他没准是受到了引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