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丁未年的深秋吗?
怔怔地从春凤台出来,已是繁星当空。
沈长安伫立在一颗巨大的芭蕉树下面,竟还没离去。碧叶玉衫,衬得身形更加瘦削了。他沉着呼吸,看向她的眼底尽是冷漠。
“你诓我来此......就是想这般报复于我?”她上前质问,他凝色不答。难道就是为着那失了脸面的报复?也许吧......抑或不是。其实,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傅闻璟的计划,远比她想象的开始的更早。因为早在两个月前,便已有人带着命令提前到了望春,替他安排下这一切。其余的再多,他确也不知了。
傅闻璟要做足这场戏,自然派了车送她回家。开车的正是那日在山上叩门之人,穿着一身合身的蓝灰色北洋军服,炯炯有神的双目透露出能让人依靠的安全感,好像是他的副官,傅闻璟叫他周亦之。
半开的车窗袭进阵阵冷风,周亦之从后视镜里斜眼瞥去,顾晚卿坐在车子后座,乌黑的发丝凌乱飞扬,淡黄色的旗袍呼应着朱唇半点,她正望着车窗外面出神。似感觉到前座窥视的目光,她转瞳和他对视,周亦之滑动着喉结,突然莫名紧张起来。
她率先开口:“你叫......周亦之?”
“是。”
“周副官,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非得是我?我知道,他对我没有半分喜欢,傅闻璟——他到底想干什么?”
周亦之顿了顿,硬朗的五官看不出什么表情,而后铿锵有力地说:“晚卿小姐,明日,我再来府上送聘书。”
“......”
原是个油盐不进的。
傅闻璟用顾远舒的性命和整个顾家要挟她嫁与他,若她不应,三日后顾家就会改换门庭姓葛,半月后顾远舒的脑袋就会吃枪子儿。爹娘去世后,她所拼命守护的一切,都将倾覆......他在春凤台同她所说并不多,但他倒是有一句说得不假——
从十几日前哥哥出事,她四处奔走,碍于孟绪其间的关系,再难,她也从未动去求孟家帮忙的心思。但若真说这十几日顾家所发生的的一切,孟老太当真毫不知情么?怎么可能!以孟家在望春的关系网,只怕是事情发生的第一日,便得到消息了吧!但他们按捺不动,冷眼旁观,不闻不问,任由事态发展,态度足以说明一切了......
春深夜寒,城南的慕白公馆内现下却灯火通明。
回来交差的周亦之提着一盏酥油灯盏悄声放置在傅闻璟的书案上,埋头拾掇起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文件。忽明忽暗的火苗在透明的玻璃灯罩里上下蹿动,照得书案周围更加明亮了些,这南州边陲小城的条件始终是比不上北平或天津的。
火光映照在书案前坐着的人俊朗的脸上,明暗分明。屋子中间站着两人,皆半驮着身子屏着呼吸不敢率先说话。
傅闻璟斜靠在沙发上,懒懒的将腿搭在桌檐边,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眼底散发出摄人的寒冷,过了半晌才缓缓勾起嘴角,缓声说:“今日你们做得很好。我答应的会如数奉上。”
方士汝不自禁地擦拭起脸上的汗珠,谄媚地说:“督军交代的事情,下官自当尽心竭力......”沈长安抬起眸子看他,才惊觉那让人窒息的气场是那双深邃的双眸内至外所散发出来的,审视,又漠视一切。他躲开傅闻璟打量的眼神,心中松下一口气,毕竟......他曾许诺:办好此事,帮他换来自由之身。
大概,顾晚卿一个平凡的世家茶商女能嫁给堂堂督军,自己也不算得亏心于她了。
南州新任职督军将办公的官邸设在慕白公馆,且不日就要迎娶夫人的消息第二日便登上了望春的各大报纸头条。
城中传的沸沸扬扬,一时炸开了锅,但大多是骂顾家不义。先是一面攀附商贾大户孟家,一知道那孟家少爷身子羸弱多病,就又立马转头抱住了新任督军的大腿......
不明所以的人都啧啧感叹:“喲~这顾家的小姑娘,真是不简单呐......行商的和打仗的都勾搭上了!在这不太平的世道倒是可以两头通吃呀这是......”
立马又有人站出来反驳:“诶~可能是那孟家少爷......那身子骨,这方面呀......不行!”说着还做出几下让人恶心的挺腰姿势。
“哈哈......”其余的人一并哄堂大笑。
“呸呸呸!一群泥腿子闭着眼睛扯布——净瞎扯什么!好好的大老爷们儿,成天嚼人舌根子,也不怕长了脓疮烂掉你们的脏嘴!”
桑桑提着菜篮子站在菜市口气得面红耳赤,她最是听不得这些诋毁自家小姐的话!早间出门,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扎堆讨论新任督军要娶顾家小姐的话题。停下一打听哪个顾家?皆道是四平巷里许了孟家的那个顾家。她慌了神儿,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火急火燎地跑回家询问。
彼时晚卿正站在书桌前,提笔蘸着徽墨书在纸上书写着什么,一抬眼,坦然道:“他们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