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丁未年的深秋吗?
“啊?!”桑桑如杏仁般水灵的眼睛里瞳孔猛然一缩,不可置信地结结巴巴道:“小......小姐,您,不是跟......桑桑开玩笑呢吧!”
她搁下手中的毛笔,将桌上写好的信纸小心翼翼折好,装进一张牛皮纸袋里,正色说:“桑桑,是真的。”
“那,那孟绪少爷......他怎么办啊!小姐您可是......下个月就要和他结婚了的呀!”
“......”
她眼中的微光黯淡下去,久久不语,继而将那封牛皮信纸拿在手中反复揉捏,最终不舍般塞到桑桑手中,眼眶微红地哽咽道:“你替我送去孟府吧......”
自那晚春凤台宴会后,葛掌柜倒是真的没再上门逼债,只是差人送来一个小木匣子,里面装着那张撕得粉碎的合约;傅闻璟没傻到立马就放了顾远舒出来,只是同意她能去牢中探望。晚卿不想见他,德叔便带着小福子送了些吃食进去,听他们回来讲,顾远舒倒在牢中没吃什么苦头,只是哭爹喊娘的大呼冤枉,整日吵闹着人不是他杀的,他还没下手,是那小子就自己倒地上了......
不过,这些倒也都不重要了罢。
这几日,晚卿总是想起从前同孟绪刚认识的时候,说起来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爹娘尚在,顾家凭着茶叶和丝绸的生意,在望春算是小有名气的富商。孟家就是那时从北边迁来的,听说孟家老爷也是为了躲避战祸,才选择搬到局势相对平顺的望春。
那应该是光绪三十三(1907)年,丁未年的深秋。
彼时才十二岁的顾晚卿,和家人乘马车去玉泉山上游玩,半道休息时,被哥哥远舒哄骗着去林子里抓什么彩雀。玉泉山除了正儿八经修筑的盘山路,其余皆是遮天蔽日的野林子。
她越跑越深,越走天色越暗,等到自己开始害怕想要原路返回时,转身早已找不见哥哥顾远舒的影子。回望只有身后死寂的幽幽深林,黄叶遍地,脚踩在上面,发出清脆渗人的声响。长枝荒木背后,似蕴藏着许多吃人的厉鬼猛兽!
她着了急。死命的在林子里呼救奔跑,尖锐的树枝将她的脸颊划得鲜血直流,脚下的碎石随时都能把人绊倒。万分惊恐之下,她惊呼一声,扑通一声——跌入一个大坑!
其实与其说是坑,倒不如说是山中猎人挖的捕兽陷阱!
土坑不算很深,刚刚高过头顶,只是晚卿跌落时扭伤了脚,现在怎么使劲儿也爬不出去。眼瞅着天色愈来愈暗,年纪尚轻的她缩在坑里抱作一团,嚎啕大哭起来......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忽的传来阵阵的马蹄声,而后随着几声急促的踏步,抬眼望去,一个明亮温和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阿爹,在这儿呢!”
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清晰的记得那天——
山林里的少年,鲜衣怒马,唇瓣含笑,眼底流光,温润如玉;万山层林尽染的秋色,皆比不上他眼底眸中的半分明媚......
就差一点点,她就能嫁给他了......
送去孟府的书信没有激起任何水花,桑桑说,孟老太只坐在太师椅上,半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接过信纸,便再没什么回话。
如此,也好。
和傅闻璟的婚礼定在三日后,慕白公馆。
期间的两日,他都没再出现,若不是直到婚礼的前一天,周亦之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送来一院子满满当当的聘礼,她都以为那夜他说的那些都是戏弄人的话了!
婚事虽定的仓促,但该给的体面他倒是一点不少。
德叔拄着拐杖,看着满院子的聘礼箱子犯了难,欲言又止地问:“小姐,这......咱们的陪嫁,还照之前的来吗?”之前的陪嫁,原是她准备好带入孟家的......她心下猛地一缩,针扎般的疼起来。
“嗯,都照旧吧。”
如果不是嫁给孟绪,那嫁给谁,都是一样了。
桑桑小心翼翼地拿起叠在最上层的那套西式婚纱,满眼喜欢地反复抚摸打量起来。
半透明的纯白薄纱层叠交错,上身紧束以传统的中式立领收紧至脖颈处,衣领上纯白的金鱼盘扣和肩膀前襟都缀满了如米粒般大小的珍珠,银白色的珠光在阳光下随着穿着之人步伐闪烁摆动,如星河般熠熠生辉;裙摆长尾拖地,上面纹绣着工艺繁琐的蕾丝花样,密而工整的走线一看就不是望春城里的裁缝铺子能做出来的手艺!
这是傅闻璟早早托人在上海定做下的。
“呀......小姐!这也太美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成亲穿的喜服,嗯......好看是好看,不过吧,谁大喜日子穿这素色纯白的衣服啊......他倒也真是不嫌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