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护府,他思乡甚切,不过想的不是长安——那不是他的家,而是暂住的一个地方。
从相州城的乡贡,到万象三年的进士,他看过太行雪,也看过曲江花,终南雁。在长安省吃俭用许多年,东西市的繁华看遍了,权贵的奢靡也看遍了,有时候想想,相州虽然地方小,但好歹往北就是古邺城——想当年,邺下文人济济,铜雀台上歌舞升平,魏武豪气干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建安七子,登台赋诗,转眼之间,已成陈迹。
当年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去邺城,长安早就在战乱里被火烧了又烧,而现在呢?多少人背井离乡,挤破头都想去长安!时也命也!
对于未来,桓孝晖向来是以最悲观的想法揣测的。出身,出身真的太重要了。桓家祖上不是没有出名的人才,比如桓宣武,那可是个不世之枭雄,但是现在呢?他桓孝晖什么都不是,桓家也什么都不剩了。
功名富贵,就像烟尘似的,说散就散了。但话是这么说,好歹也让他拥有些时日再来感叹感叹功名富贵不常在吧。桓孝晖苦笑着,他又想起那个人对自己说的话——
“晦之,你一直说,你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这么完了,可是我想说,你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更不知道十年后什么样。你看史书,他们一辈子好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但是,对传主本人而言,他们不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会有怎样的结果。所以,别想那么多、那么远了,不如看看边城落日,想想明天吃什么。”
柳泊宁明明是最不实际的人,桓孝晖却被这个人教育怎么变得“实际”。
小江啃着红薯,他眼睛管用,因此常常跟在桓孝晖身边。柳泊宁死后,桓孝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小江眼明心明,是最明白的。桓孝晖这人喜欢给小江讲故事,尤其喜欢讲昭烈帝和诸葛武侯的故事,还有燕昭王和乐毅、齐桓公和管仲、前秦苻坚和王猛……每次讲这些故事,小江都能看见,桓孝晖的眼神散发着光亮。
读书人的两个执念,一是进士,二是赏识。故事听多了,小江也能总结出来。毕竟,他名字里的“江”,就来自“曲江”的江——新科进士都要去曲江吃宴的。小江总觉得,柳泊宁很赏识郎君,绝对不逊于那些个故事里的人。而柳泊宁太完美了,这种完美,不是那种令人嫉妒意欲除之的完美,而是一种如沐春风的舒服,让人不会想要去迫害。
“红薯好了。今天晚上我做了粥,郎君记得吃。”小江用笤帚和铲斗扫完了红薯皮,“我去准备些柴火,这些天越来越冷了,炉子也不顶用,哎。”小江哆哆嗦嗦的,身上的破袄跑出些絮来。桓孝晖愣了一下,用力地眯着眼,“小江,这袄……不耐寒吧。我看看都护府有没有羊皮什么的,在边地,还是得用兽皮。”
“郎君,你自己也穿着破袄。”小江笑了笑,“不碍事的,我从小到大都穿这个,来西境几年,不还是熬过来了。”
“不行,就算缝缝补补也不能再熬了。”桓孝晖怅然,他在都护府认识什么人吗?还真没有,他只和柳泊宁关系和睦,按照读书人清高的行为处事,对于别的人,他向来是自傲和不屑的。如今没了靠山,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看来以后也避免不了初一十五随个礼了。他掂了掂钱袋,感慨囊中羞涩,战利品那么多,他能拿多少呢?柳泊宁的功劳,他又能分到多少?
到时候又是分来分去,到他这儿,连根毛都不剩了。
真是让人气恼,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几年,什么也拿不到。
啥苦都吃了,跟着行营远赴沙碛,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足足待了六天六夜,期间啥也看不见,张嘴就是一嘴沙,嘴也裂了手也裂了,夜里冻得睡不着,翻来覆去缩成一团。
啥活都干了,来来去去多少文书都是他起草,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另外几个管文书的不是没眼力见就是消极怠工,写的文章鬼见愁,多亏了他才能成为一篇佳作。上下打点桓孝晖丝毫不敢马虎,每一篇,他都当成是科场的文章,唯恐自己的才能不被人发现。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看来以后也得能偷懒就偷懒,好人真是累死人不偿命。“小江,你猜猜我身上什么东西最值钱?”
“脑子吗?”小江拿了炭,加进炉子里,飞起来的火星四溅,好像给这间冷屋子带来了那么一丝温暖。
“是良心。”桓孝晖有些无奈,语气也变得沉重,“没有良心,溜须拍马的人一个比一个富贵,像我这样老实的人,只知道干好自己的本职。你知道上头最喜欢对下属说什么吗?说,好好干,好处少不了你的。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好好干的人向来是拿不到什么大头的。这种承诺就像挂在驴前面的番薯,让你看得着吃不着。可是没办法呀,我真的做不来那些,或者再过几年,我就会变成那样了吧。”
“郎君,你想这么多做什么?”小江挠挠头,“你想想,十年前,你还在相州一边种地一边读书,那时候你想,能考上就是万幸,管他‘铨选’过不过呢。可是当你考上进士,你就又开始想能不能过铨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