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
依不饶,“还有这一条,‘狐媚偏能惑主’,这是把臣比作武曌了?臣没这个窃国的本事……”
“够了。”长乐忍无可忍。“那初审的时候,你作什么认罪,你就真的那么想死吗?还有,谁说你没有‘惑主’,你以为我什么人都主动投怀送抱,揽颈献吻的吗!”
言罢,长乐简直欲咬舌,她是在作什么?今天不是打定主意来哄殷恪拿捏殷恪的吗,怎么一激动,就吵了起来,还直不隆通,把心里话都嚷出来了。
对向是死一般的安静。
殷恪脸色苍白,良久,方涩然道:“蒙陛下错爱,臣不甚惶恐,可臣本就无心情爱,一路助殿下夺位,不过为了延续权柄的私心。想是既往谄媚奉上,让陛下误会了。臣本就是佞臣,声名狼藉,穷途末路,陛下要当断力断,另择良臣。”
呵呵,长乐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不仅稀里糊涂表白了,还被堂而皇之的拒绝了。
等等,不对,不对,今天是她的登基大典,钦天监搔短白发,众口一辞堪选的黄道吉日,诸事皆宜,没有比今天更好的良辰了。
她凉凉抬眼,淡然道:“哦?既如此,你藏着《宁宗起居注》作什么?还将关于我的笔墨,全部批红。”
他脸白了白,“臣说过了,谄媚奉上,讨好陛下。本就是臣这个佞臣该做的。”
她步步紧跟,“那十年前,你昧下我的珠花‘骨中香’作什么?你那时便能预知,我会做女皇了?”
殷恪嗫喏了下,终究一句话未说。
“还有,你让我去查青册库做什么?发现你的身世造假?功成在即,第一功臣,变成第一罪臣。殷如晦啊,殷如晦,看不出来,你莫非还想玩‘文死谏,武死战’那一套,自己给自己扣牢佞臣的罪名,做我稳固皇位的垫脚石吗?”
一年了,在殷恪精心教育下,飞速成长的长乐,终于在所有情节拼图出现之后,拼出了前世完整的真相——门阀过于强大,为了她的公主,殷恪愿以死为祭,助公主将来清算铲除门阀。
至于自己的声名,从来未在乎过。
牢房中,殷恪倒坦然了,他终于又直视长乐的眼睛,“有何不可?人证物证俱全,陛下亦不能徇私不是?想扳倒世家没那么容易,薛稷安做不到,明怀太子做不到,连你父亲,也做不到。”
“但是现在做不到,不代表永远做不到。历三代的筹谋,归云扶的死,就是最好的开端,若再加上臣,这个寒素之门的首魁,辅以推行近有五十年的科举制,水滴石穿,终有成功的一天,我的陛下,臣想看你,做实现帝王功勋的那个人。”
“况且,你是我教出来的,今日死于你手,我也不算跌面。”
“可是我不愿意!”长乐吼道,这一刻,她没有公主礼仪,不讲皇族风范,全然是个快要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仓惶,痛心溢满胸腔。“你问问薛公,愿不愿意用城阳昭公主的死换来自己多活二十余年!你问问李绪愿不愿意用徐大娘子的死,换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你再问问我阿耶,愿不愿意用我阿娘的死,作为他铲除世家贵胄的第一刀!他们都不愿意,凭什么,你会觉得我愿意!”
二人僵持,一时俱无言。
轰隆隆,屋外忽然雷声乍起,而后,大雨滂沱。
长乐忽然笑了,今天果然是好日子,你看,连天都在帮她。
殷恪果然面色一变,严肃之色迅遽褪去。他垂首,试探性地,柔声宽慰:“这是冬天的闷雷,不会动静大的。”
长乐不理他,盘腿坐于地,生闷气中。
看着她被寒气染湿的裙边,他的眉峰又是蹙了蹙,终是忍无可忍。
“地上凉,起来,小心作病。”
长乐还是不理他。
一道炸雷劈过,简直像砸在头顶。
长乐不自觉双手抱膝,簌簌颤抖,宛如被遗弃的猫崽。
但还有一个人,比她下意识蜷缩的动作还快。一个俯身拢住她,一只温暖的大掌,轻轻地拍着她颤抖的背脊。
他知道此刻应该狠心,应该推拒,更应该决绝不留长乐一点希望。
但他控制不住他本能的保护,亦控制不住脱口而出的话语,他明明可以多说些伤面伤情的恶语,让她彻底死心。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不怕啊,不怕啊。放心,有臣挡着,劈不到陛下的。”
顺竿子爬,没有人比长乐更驾轻就熟。先时据理力争吵架尚好,眼下殷美人一软下性子哄她,眼泪即夺眶而出,是的,长乐今夜委屈极了,她登基典礼毕,就急不可耐地来寻他,他倒好,一心想挣个佞臣的随葬名。
她哭得抽抽噎噎,“你就哄我,你被别人治成了佞臣,谁来替我挡雷。”
“是臣的错。”
“没人拉着我的手,我整整五天没有睡好觉了。”
“是臣的错。”
“那些老臣,全是官油子,个个想生吞活剥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