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
前后后忙了一年,千挑万选,最后才有了今天晚上的雨落芭蕉。
其实院里原本是有一棵老芭蕉的,是我三岁那年第一次来宫城的时候和孝支还有孝支的母亲,以及,我的母亲一起种下的,十岁的时候我深夜接到孝支的电话,孝支一直没说话,他只是沉默着沉默着,像是不曾流动的死水,直到阿姨接过电话和我说这件事以后我才听到孝支的声音,起先是抽噎,然后是嚎啕大哭,孝支和我说对不起,他没能保护好那棵芭蕉树。
声音会有味道吗?孝支,为什么带着电流的声音会闻起来这么苦涩呢?孝支,你为什么要哭呢?
这是孝支的错吗?换句话说,这和孝支有半点关系吗?
我和芭蕉树,说到底,和孝支有什么关系呢?
我有时候会这么想,但是从来没告诉过孝支。谁能想到那一年冬天还会有那么大的雨呢?周围那么多楼房,谁又能提前预料到闪电会劈中那棵芭蕉呢?所以我只是轻轻和孝支说:
“没关系的孝支,孝支没事就好,叔叔阿姨没事就好。”
十岁的我睡裙袖子上别着黑绸子,赤脚站在老宅冰冷的地板上,想着:孝支没事,叔叔阿姨没事,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了。
那段日子,这是我得到的最好的消息,是帮我走过泥泞的拐杖,是我支撑我心脏跳动的支架。
这就足够了,不管是五岁还是十五岁,八岁还是十八岁。
我的手搭上肩膀上孝支的手,孝支又翻手把我的手盖在手底下从指尖到手腕,一点点被握着蜷缩,宽大的手掌托着我的背,身后的床铺凹下去一片,我松了脊背,放着自己瘫在孝支怀里,后脑勺靠着孝支的肩膀,稍微侧过身子,我能很清楚的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孝支的脸颊微微贴着我的额头:
“然后呢?”
“然后?孝支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事了,”我有些惊讶,但还是继续回答了,“然后啊……”
和我预估的差不多,林下俊一是来找我谈A班人员流动的事情的,无非是质问,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还讲的前后颠倒,现在想来确实有些离谱的,就算那个男人再卑劣,也不可能生出这么蠢的孩子吧。
“其实真正说起来,”我站在原地不动,决定一五一十的和这个豪门大少爷把话说清楚,“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其实是给你挡刀啊,该被质问的人应该是你吧,硬要说这件事和我有关系的话,我只是单纯的针对了你而已。”
我告诉他我通过学院董事内部网络向每一位董事发送了他在便利店门口的视频,我甚至都没有点名指姓,只是和他们委婉的说了一句A班需要人员流动,就自然会有人被查,我也不怕他会说出去,如果家族拎得清,那我们下次见面最早也要在十年以后了。
“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指鹿为马。”
“就像我当初完全没有想到你们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脸上蹦跶。”
“我早就警告过你了啊,不是他,你觉得你为什么还能在我面前,又为什么还能在A班。”
“林下家的大少爷,”我微微勾起嘴唇,拉长了声音,“回去告诉你父亲,噢,我说的是姓春上的,经常来你们家的那个。”
“枭谷最大的执股人是春上主家。”
“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回忆结束,我笑着轻轻踢了踢孝支的小腿:“然后我和他说这事和我没关系,让他去找他爸。”
这两句话我确实说了,不算说谎。
孝支就不说话了,他只是完全把脸颊贴上我的额头,“孝支?”
孝支继续沉默着,起身去关阳台的门,又牵着我从床上下来推我去洗漱,直到关灯孝支都没再说什么。
黑暗里人的听觉和触觉会变得异常清晰。
“孝支。”
我不太能理解孝支的沉默,因为眼睛在黑暗里很难视物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和神色,孝支也没有立刻回答我,他的手先落到了我脸上,又摸到我的眼角,很突然的,我确定这一刻孝支在看我,但是孝支,你在看什么呢?
孝支又摸摸我的头发,把我的被子拉上来一点,他轻轻拍着我的背,一下一下,眼皮越来越重,连思绪都给拍乱了。
“睡吧。”
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我听到了很轻很轻的这句话,后面坠着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孝支。
为什么在叹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