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也许是下雨天和院子里的芭蕉的缘故,我久违的梦到了住在宫城的那座大宅子里的我和母亲。
年轻的女人有一双湖泊般深邃的眼睛,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裙,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从肩膀到胸前,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她扶着梦里小小身体的我站上小椅子刷牙,监督我喝一整杯牛奶,给我梳头发编辫子,蹲下身子替我轻轻擦去小皮鞋上的灰尘,尽管她只是带着我去花园看花,小孩的身体高兴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前后晃动,她仍然抱的稳稳的,早春的樱花已经开的很好看了,粉色的樱花映衬着她的脸……
映衬着她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我看着面前模糊的人影,呆愣愣的看着她,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她的脸了。
“凌子。”
“凌子怎么皱着眉头呢?“
“是因为想不起来妈妈的脸了吗?”
“凌子怎么能记不起妈妈的脸呢?”
“凌子,妈妈好痛好冷啊。”
面前的人一声一声凄厉的呜咽钻进我的脑袋,我真的记不起妈妈的样子了吗?
是记得的,我戚戚然看着面前逐渐褪色的宝蓝色长裙,它渐渐变成了一条繁琐的白纱长裙,怎么会忘记那张痛苦扭曲的脸,那双赤红的含泪的眼睛呢?要如何才能忘记呢?
梦里的身体伸出那双小小的手轻轻摸着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捂不住痛苦的呜咽也温暖不了冰冷的身体,梦里的身体开始颤抖开始哭泣不安,而我只是看着,出神的盯着那张痛苦的脸。
我知道,这个梦就到此为止了。
梦境的碎裂是从大背景开始的,巨大的天空开裂,像是被撕开的画卷露出黑色的垫板,然后是面前的人和事物,最后是自己的身体,是一点点攀爬生长的裂纹,悉悉索索的,在风吹过来的那一刻,轰然坠地,掉进虚空。
可是,我看着逐渐远去的画面,逐渐碎裂的女人疯狂朝我伸手,而那张脸也在变化,嘴唇开开合合,是想说什么呢?我忍不住向前走,可梦境确实已经要结束了。
等待梦境结束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硬要说的话,我觉得可能像是灵魂抽离,最开始的那两年我会惶恐会无助痛哭,后来就只会安静的等待梦境的破裂——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好好生活。
这是孝支的母亲告诉我的。
我不能让这位收留我的善良女士伤心。
睁开眼睛后看到的是意料之中的四点半,我慢慢从床上坐起身,突然感觉手背一凉,诶?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又拍拍身后的枕头,是眼泪啊,竟然还能够流下眼泪吗。
下床进行简单洗漱,拉开窗帘发现天仍然是黑的,连天边都是黑黢黢的一片,没有光亮,只零星听到几声犬吠。
东京就不会,我站在窗前出神的想起东京,在东京半夜惊醒的日子里,我也很多次坐在窗前看东京,灯火蔓延到天边,还能看到零星几个行人,不过大多数公寓是不可以养动物的,我从前想过等我安定下来就去养一只小狗,博美或者萨摩耶或者其他的,买一个带很大院子的别墅,让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花园是不能去的,免得伤了母亲仔细侍弄的花……
胸口积郁了一口闷气,想起来了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我叹了口气继续洗漱,犹豫了几下还是决定换个衣服出门走走,也许还需要打个电话。
毕竟我确实很多年都没梦见过那样的母亲了,还有那样温暖的怀抱,我一直以为这些记忆已经很远了,远成了天边的一朵云霞。
“就像是那些云突然在我心里下了一场雨,”走在田野间的水泥路上的时候我和怀森先生这么说到,“有些东西就开始显露出它原本的面貌了。”
“这样啊。”
怀森先生是我的医生,现在远在德国出差,据说是因为他从前的导师研制出了一种新的药剂分子,可以最大程度调动人的积极情绪,他是我在春上家资助的第一批研究人才之一。
那个时候春上家就隐隐有想要部分转型的趋势,老爷子把我叫到书房,那个时候我已经可以在他面前坐着听他讲话了,而涉及到转型这方面的话题,我甚至能拥有一杯他亲手泡的茶,他说:怎么样才能保证源源不断的人才输入呢?
我给的答案是培养。
老爷子没说对或者不对,他只是给了我一份名单,要我去决定这些人的去留,怀森是名单上的人之一,药剂研究领域名单上的人其实并不多,我记得是六个,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六个人里面本家会资助五个,而被剩下的那个是个女孩儿,准确来说,是一个需要三百万日元的女孩儿。
她的母亲需要三百万日元作为肾脏医疗费用,而春上家对每一个被资助者会在第一个月发放三百万日元的激励资金。
在那个最终面试结束助理带着我从会议室出来的下午,那个女孩儿从旁席冲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是那样的声泪涕下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