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死

谢惊枝却没再往前，敛了神色，毕恭毕敬地朝还坐在地上的张胡行礼：“大人，适才小女子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见谅。”

“只是家中阿翁突然离世，家父在城中做工还不知此事，舍妹方才是想留下阿翁尸首等着家父回来。”

谢惊枝不动声色向一旁的方小蝶示意一眼。

方小蝶立马上前扶起张胡，也对着张胡行礼：“求大人成全。”

谢惊枝上前，拿出银两塞给张胡：“之后丧葬诸事我们会自行处理，不会再麻烦诸位大人。”

张胡收了银两，此刻丢了面子却又无法发作。

他冷哼一声：“长了张丑脸日后还是遮严实点，也不嫌晦气。”

转头不再看谢惊枝的脸，对着其余仵作挥了挥手。几人将方老丈的卷席搁在地上，抬着余下的尸体快步离开。

等到人走远，方小蝶急忙上前问道：“阿枝，你哪来的钱？”

谢惊枝缓缓蹲下，咽下喉间鲜血，伸手轻轻将老人垂在外面的手放入卷席内：“我今早去平安巷里的当铺，将簪子当了。”

方小蝶向谢惊枝的发间看去，一头墨发间哪里还有装饰。

“那不是你最宝贵的簪子吗？怎的拿去当了。”语罢就要去将簪子寻回来。

她还记得方家初救下谢惊枝，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脸上的伤深可见骨，人只剩一口气，独独手里握着一支白玉簪子，怎么也不肯放开。

谢惊枝将人拦住。

“当都当了，左右也要不回来了。”

安平巷里的当铺属于灰色产业，不问来处，但凡是被当掉的东西皆不许再赎回。

“可那支簪子明明对你那么重要。”眼看着方小蝶又被急得眼眶微通红，谢惊枝反而笑了笑。

天光拂晓，安平巷上方却依旧一片暗沉。

谢惊枝轻声开口：“再重要的东西，也比不过活着重要。”

寒冬腊月，方家为了给她治病花光了积蓄，年关之际，方吉迫不得已，只能悄悄到城中做工，安平巷内的人没有户籍，一旦被发现就是下牢狱的重罪。

方吉迟迟未归，方老丈无法，只能带着方小蝶到酒楼饭馆的残羹剩饭中找寻能吃的东西。老人连这样的食物也不肯吃，把能吃的全部都留给方小蝶和谢惊枝。

举手投足间的习惯和气质无从掩盖，她猜到方家知晓她不同寻常的身份，但却无人问她从何处而来，又为何重伤至此。

生死之际，陌生的善意最是可贵。

寒气入骨，经脉尽断的疼痛日夜折磨，谢惊枝不愿再多扰方家，只能强忍。

能下床后，她主动提出一同出去找寻吃食。

余腥残秽发酵后的气味冲天刺鼻，附在人身上久久不散去。冰天雪地间，谢惊枝连眼泪都不敢流，双手沉默着挑敛着还能吃的东西。

过去纸醉金迷的生活仿若隔世。

自尊、傲骨，原来都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谢惊枝想起方老丈昨夜弥留之际，拉着她们二人的手，临死还在担忧，怎么也不肯闭上的一双眼睛。

“东西没了便没了，人若是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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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将方老丈的尸体抬回家，谢惊枝留了一部分钱给方小蝶，嘱咐她在家中等着方吉回来，自己出门去买吃食和炭火，说完便重新戴好兜帽，快步离开安平巷。

买好东西还有余钱，谢惊枝想到方小蝶曾说幼时吃过丰庆斋的糕点，一直还想再吃一次，咬了咬牙，向丰庆斋的方向走去。

丰庆斋做出的糕点闻名上京，即使是今日这般寒冷的天气，门前依旧排了不少人。

谢惊枝默默走到队尾，和前面的人隔开一定的距离，跟着队伍缓缓向前。

丰庆斋的对面就是产业遍布整个大熙的青鹤楼。

楼足有七层之高，四面相向。其间各有飞桥栅栏，楼内灯烛荧荧，明暗相通。朱檐琉璃瓦，玉阶彤庭，雕梁绣柱，极尽奢华。

整座楼映照出来的灯火在楼前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灯影明灭间，琼楼玉宇，非达官显赫不入。

谢惊枝望向青鹤楼的后方，那是安平巷的方向。

不过数条街的距离，却如隔天堑。

人群中传来惊呼，谢惊枝收回视线，只见一辆马车在青鹤楼前缓缓停下，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吱呀声响。

楠木马车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纹路之中镶嵌的金饰隐隐发出暗光，镶金嵌宝的窗牖被淡色的丝绸帐幔遮挡。

不多时，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前的帘帐。

来人缓步下车，一袭月牙色锦袍，衣上暗纹团锦，墨发如瀑，眉眼挺拔，绝佳的骨相间一双微扬的桃花眼，合该艳丽，却融合进如玉的气质中，生出几分清冷来。

谢惊枝定定看着站在青鹤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