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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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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四年初春,上京忽逢大雪,严寒霜冻,城内雪积三尺。

安平巷内一晚被冻死了六人。

谢惊枝身覆斗篷,内里仅着一件素色襦裙,衣料单薄,风中裙裾飘飞,隐隐可见泛黄之色。

她无意识蜷缩了一下被冻得发僵的手指,遮挡在兜帽下的眼漠然注视着被仵作草草卷席就要抬走的尸体。

大熙建国百年,国力强盛,世上谁人不知,上京城中,八街九陌。

凛风夹杂着冰凉的雪粒拂面,谢惊枝心下嘲讽。

说这话的人,大抵不会知道上京还有安平巷这样的地方。

安平巷内大都是没有户籍的流民,偷渡进上京后不愿离开。

后来人渐积渐多,无论是家道中落,无力在上京生活又无亲戚投奔的人家,还是做地下买卖的商人,甚至于被通缉逃亡的要犯,也多流窜于此。

上京地处天子脚下,势力多杂,一朝不慎仅失性命还是事小。

无人愿意接管这烂摊子,安平巷便彻底成为“三不管”的灰色地带。

谢惊枝正愣神之际,被一旁的哭声拉回了思绪。

方小蝶跪在地上拦着仵作的去路,哭求道:“各位大人,行行好吧,暂将我阿翁留下。”

为首的仵作一脚踢开方小蝶,嫌恶地啐了一口:“什么腌臜东西也来挡道,滚开!”

方小蝶被一脚踹到墙上,好半天没爬起来,嘴里只能发出小声的呜咽,再说不出话来。一旁的仵作不忍心,伸手拦住还要再上前的那人:“算了,大冷天的,早早完事吧。”

“啧,晦气。”

方才仵作踢人的动作太迅速,谢惊枝下意识想阻拦,运气时才想起自己早已被断了经脉。这会儿眼前阵阵发黑,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上前扶起方小蝶。

方小蝶拉着谢惊枝的手,眼里满是绝望,泪水无声落下。

一月前谢惊枝重伤逃到安平巷,无力昏死过去,是方小蝶一家收留了她。

方小蝶的父亲方吉从城中偷请大夫为她治伤,足足半月谢惊枝才能下地。

前几日方吉到城中做工,想着攒些钱好炭火过冬,至今未归。家中只留方小蝶照顾她阿翁还有重伤未愈的谢惊枝。

谁料昨日气温突然骤降,老人身体本就不好,硬生生撑过大半个冬天已是极限,夜里终究没熬住,撒手人寰。

恰逢昨夜里死去的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住在安平巷里的人家哪里是有闲钱来安葬亲人的,一大早仵作便前来敛尸。

方小蝶迟迟不肯让仵作把尸体运走,想等着方吉回来。

初春乍寒,又恰逢新年,偏生安平巷里的差事无半点油水可捞,仵作几人一大早接到死人的消息本就觉得晦气,此刻哪愿多做停留。

几人预将尸体运走,方小蝶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人走,百般阻拦。

那为首的仵作张胡仗着和京城张家有几分远房关系,平素里横行霸道,最是吃不得亏。

被一个小丫头拦路,踹人一脚还不解气。张胡冷睨着方小跌,语间刻薄:“不过是死了几个老畜牲,真当自己是什么老爷贵人了?”

方小蝶被气得浑身发抖,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心只想上去拼命。正要上前,身旁身影微动。

方小蝶只觉得衣袖被人拉了拉,耳旁传来一句低语:“别哭。”

谢惊枝走近仵作几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覆上裹着方老丈尸体的卷席。

少女的手白皙纤长,一双手丝毫不似长期劳碌奔走于安平巷的人。兜帽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透白下颌。

张胡整日流连各色青楼,现下只瞧一眼心中便明了。

面前的娇小人儿怕不是什么家道中落的小娘子。

一瞬间歹意横生,伸手就要挑开眼前人的兜帽,语气下流:“若是小娘子愿意陪上我一陪,那将你家阿翁尸体留下一事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考虑”二字尚且没有说完,张胡看清面前人的脸,呼吸一窒。

帽下的人生了双极美的眼睛,眼尾微扬,眸中一眼望去似有清波流盼,妩媚中又含着几分明净澄澈。

只一双眼睛,便超过了上京多少美人。

可偏偏一道疤痕,从左侧眉骨生生贯穿到右侧下颌,衬上雪瓷般的肤色,更显得可怖。

谢惊枝静望着眼前的人,丝毫没有被人揭开丑陋疤痕的惊慌。下一刻内力再度强行运转,上前一步攥住张胡的手腕,往外一折。

不过瞬息,剧痛自骨间传来,张胡痛呼出声,挣扎间跌落至地。

张胡在地上与谢惊枝对视上,方才那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仿佛只是错觉。

那一双眼睛里除了死寂什么也没有。

寒风凛冽,呼啸而过,霎时间让人如见鬼魅。

仵作几人皆被这陡然的转变吓得失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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