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人世界
”。
(二)
“不瞒阿婆说,我初来这汴京城,府院之中也无个人顾承着,正想着雇请丈姑事故,这就遇上阿婆了。如是阿婆不嫌我府上蓬屋寒鄙的话,就请来我府宅帮我料理杂务可好?”
“郎君如此厚德,叫老妪如何是好?”
见好不容易为他劝扶到床板上的老妪又要急急起身,忙地轻轻按住她双臂,“阿婆不必劳动”。
谢妩也笑劝道,“是啊是啊,阿婆不要动了,养好身体才是要紧事!”。
那老妪浑浊目中满含热泪,“我老妪怎生这样好运,遇上这样好的小郎君,小娘子!老妪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小郎君、小娘子的恩德的——”。
“阿婆助我治理家事,是我要感谢阿婆才是。”
沈淙目望着老妪脸上为岁月磋磨出来的道道深纹与满头银发,心上就是狠狠一酸,他记忆中香消玉殒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如霜云鬓,那时的母亲也不过才是他如今年岁。他还记得自己伸出去手去,小心拭去不知是为他这不孝的儿子,还是为她孤舛的一生,流的最后一滴泪。
他曾暗暗发誓,再不让母亲流泪了。
却从不曾想到,那誓言的实现,却是以母亲彻底离开他的方式。
记忆与现实的景象有了短瞬的重叠,他将那滴泪轻轻拭去,粗粝的触感让他即时回过神来,勉作笑意示以慰劝之意,再起身走到门口,问在那里站了这半天的人道,“刘脉,你如实说与我知道,究竟盗窃过几回?统共多少数目?”。
那刘脉眼眶本还是红着的,听他问话目光又不觉犹疑起来,口中吞吐不定道,“也,也没多少,也记不得了,大概,大概——”。
沈淙目色微冷,定定凝住他问,“你不如实说,我如何救得你?”。
那老妪也急道,“脉儿,你快跟郎君说啊!”。
刘脉面色为难地算了一会儿,“有数的不足两贯吧,其余的还没看过——”见沈淙目色越发凛若冰霜,双肩不由得一缩,细若蚊蝇的声色道,“是真的,说的都是真的。”。
“你可知我国朝一贯‘贼盗重罚’,赃满五贯文者便即处死。不满五贯文者,也会各依数目,分决脊杖,而后配役。”
刘脉先是为‘处死’二字吓得面如土色,听到后面又禁不住轻轻松了口气。
沈淙见其这副样子,目色也更冷了下来,“阿妩,你那里是多少?”。
“约是六两”,谢妩道,“这个是四两多一点”,说的自是那‘鲁’字钱袋。
这些银数都足够“处死”他两回了,刘脉这才彻底慌了神,急呼了声,“郎君救我!”,正要扑身跪下去,却有一人提先抢身进来,“还请师兄帮忙救人!”,还不止一人,接着又鱼贯进来六人,刘脉自是都不识得,见他们那方谈话,一时也顾不得他,慢慢收回刚打了个弯的膝盖,见无人看着他,偷偷溜到了其母跟前守着,竖着两耳听他们说话。
原来这一行七人便是去那寒暑客店取随身行装的崔垢与崔墇二人,另四个小厮模样的人,分是他二人的长随——小主人下了诏狱,他们既施救不得,又不敢回去,就只有在客邸,一边守着行装,一边打听消息,却不想小主人竟是安然无虞地回来了,不觉惊喜得涕泪交加。
第七人是与他们同乡同年的友人申戌,他们所谈之事也概从此人处说起,身贫如洗的他来京赴试的银钱皆为小沈师兄助应,本来也是绰绰有余的,却不想二位友人竟在殿试后为天子下了诏狱,他甚至连一句话、半个眼色都未来得及与他们相对,纵是想要帮忙施救也是无计奈何,只能每日跑出去碰运气。
更因他病急乱求医四处打听消息,那银钱没两日就为他花没了,无钱交纳日赁,客邸伙计就将他赶了出来,这倒也没什么,随便找个桥洞棚屋对付着就是,他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可却为比居临屋的鲁氏叔侄,也就是鲁惇与鲁忭二人看见了,硬将他拉了回去,这几日已是多承他二人照顾了,又怎能——
正急着推辞呢,哪知子厚兄忽地轻轻“啊”得一声,只道,“子兴你来吧,也不知哪个小贼将我的孔方兄给劫走了”,转而又恨恨道,“若令我捉住他,非敲断他腿不可!”。
“不用——”
他极力推却之间,不免肢体相接,子兴兄微一踉跄,脸色都且变了,他也慌了神色,随即腕子就被捉住,是子厚兄,“我们探花郎可有胸痹的隐疾,这时又还病着呢,推出个闪失来你可承付不起。”就这样以身挡着,为他付了半月赁费,“我们这祚薄士族,可无赁屋闲放之资,你最好现时就住进去!”。
许是觉得此人言语太不客气,责劝口气叫声“子厚”,此人倒是全无听见似的,只道,“若那二人有消息,我会告诉你。”转而便抢过他的行装,上了楼也不进屋,顺着窗户就给他扔了进去,“不必谢”。
他道谢的话语就卡在了喉咙里,“子兴离你近,若是有事,及时叫我。”。因他来的早,选了二楼左三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