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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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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狱律有言,拷囚不得过三度,数总不得过二百,且每次拷讯须隔二十日——”

左军巡院巡卒张固乍然听见这人喑哑干涩已至极处的愤慨指斥就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甚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戴着百斤重枷三日不曾饮食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冷冷一哂,“人是贱虫,不打不招。”。

便在此时有一狱吏忽地抓起半截满是毛刺的断薪砸在那发披面、齿满口的囚犯软软垂着的手腕上,随即便是熟悉的骨裂声色,以及那囚犯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和断薪又再高举起时那句惊恐而又绝望的“我招!我招——”。

“你看这不就招了么?”

说是“招”,实则也不用那囚犯说什么,狱吏随手抓过早就写好的供状,捉着那囚犯未断的左手署名画押。

张固斜目闲闲看了眼狱吏捧过来的署押供状不无叹息道,“早如此不就好了么?不早将你那亡父之尸入土为安,偏要来此诬告皇城司提点官,最后落得个抵罪反坐的结局,又是何必?”。

张固颇为嫌恶地摆摆手叫狱吏将人拖拽出去,让狱吏将拖蹭出来的一片血迹清洗去,“弄得干净些,莫让鲁公子笑我们左院待客不周。”不错,这人便是几日前与曾谔同游繁台景色的鲁惇,他们二人于天清寺方才盘桓了两三日,正于寺院斋舍以内诗酒风流之时,便有京兆府狱卒闯进门来,带着京兆府引文,以杀伤罪将他披枷带锁押出了天清寺,不意回头时就见给他卜卦那妖僧正倚门而望,心中不觉大惊。

可那些狱卒全无查究命案之意,明里暗里都是向他乞觅之意,他起先还听好友曾谔之言故作不知,后来实在忍不住才直言厉色大声叱骂他们,再后来他便就成了他们口中负隅顽抗的杀人罪囚了。

至于他们给他的案状上所书犯案事实经过,更是‘精细详实’到让他这所谓谋杀案之‘凶贼’都汗颜的地步,只怕他自己绞尽脑汁都‘交代’不到这样详尽具实。

而眼前这桩事案,他在之前也略有所闻,此人当是蒲察之子蒲永,概因蒲察父子二人皆为皇城司提点官赖理门下之胥吏,某日落雨,赖理令蒲察去取雨具,蒲察年已老迈略有迟缓,赖理身上衣履不免为雨打湿,赖理赫然而怒因将手中拄斧随手向其抛去,正中颞颥,就此毙命。蒲永因之诉至京兆府,却不想竟是如此惨状——

大约是出于共情之故,不禁动了动因干涩而破裂的唇齿愤然控诉道,“你这刁胥滑吏,竟敢不顾狱律非法拷掠,傅会锻炼使其诬服,擅作威褔罹害百姓至此,你将生民性命置于何处?又将国之典宪置于何地?”。

张固等狱卒将地洗净了,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目色戏谑地细细看了为这贱虫发声的人一眼,也就明白了为何右院会拿此人无法,将其送来了他这左院。你看那百二十斤重的枷杻还压不倒此人的铁颈子呢?那血红目光更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他还没将人怎么着呢,于他又是如此厉声詈骂——

张固倒也不恼,不过书生意气而已,他见得多了,没几棍就鬼哭狼嚎了,还不如那贱虫坚忍。命狱卒将其木枷去了,虽是去了,为他故意断去饮食,又以重枷压了三天的腰身却还不能完全直起来,便像是冬日里为风雪摧折的梅枝,不觉冷冷一笑道,“鲁公子可知,刚才那刑法,有个甚为形象的学名,叫作‘掉柴’,专用来掊击囚犯手足,效果你刚才也看到了。”,如愿在人眸中睹得细微的惊恐,“不会断的,断了也能接好不是么?纵是接不好,以后别用了就是。”。

“鲁公子不必害怕,好歹也是天子门生,本官——”

“你一刁滑胥吏,怎敢自称为官的?”

此语正戳到张固痛处——他们这种长官望之为豿彘鹰犬的人,自是没资格自称为官的,却还只是强忍着道,“也不忍将刑讯那等贱虫之法施与鲁公子的。”说着取过狱吏捧过来的各方证词,捡出那张早就写好的完备供状,“给鲁公子送去”。

这供状鲁惇早就看过,若此事与他无关,他大约还会于那凝练而又老辣的词讼赞许称叹不已,可如今身处其间,才觉茫然又无力。其中大言要义是说,他因嫉恨其侄鲁忭殿试排名在他之上,因而生出暗害之意,趁其侄来他房中,先以言语相激,继之以手脚相争,争斗扯拉之间其侄胸痹发作,而他又再故意夺去其侄随身之炙甘草药囊,眼睁睁见其发病卒死,而后又即时找了曾谔同游,以为他不在案发现场的证人。

其中更有客邸店主与伙计言之凿凿的目击证词——左右也想不出他与那客邸店主伙计有何过节。最为甚者,当是他那遗失钱袋就在子兴手中死死抓着,指甲细缝间还有他之衣料与皮肉残屑,倒是处处对证,无懈可击。

不然,却还缺一关键性证物,那装有炙甘草的药香囊,想来先前案卷上毁失无迹的描述府司并不予认同,这才是他为转来左院的真实缘由,如何都要生变出此物来使词证统一,果见张固呷了口茶慢悠悠道,“只要将这谋杀事案细故都且供述清楚了”。

鲁惇咬牙一字一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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